LSD 2｜一盘很大的棋和六个其他瞬间

LSD = Long Sun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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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无关比喻，只是棋盘和棋子真的很大而已。小兵有半米，马更高一些，将和帅几乎及腰。而8x8的黑白方格棋盘，若按上海楼市价格，估计得花上十几万。

不过这儿不是上海，这里是伯尔尼，智力问答时人们经常答错的瑞士首都。阳光明澈地铺展在大地上，远处白雪覆盖的阿尔卑斯山脉隐约可见。但对弈的两人，都只是紧紧盯着这盘很大的棋。黑衣黑裤的白发老者应该占了上风，虽然他搬动木马时看来颇费了一些气力，但嘴角是略略上翘的，其程度比我们通常称之为“微笑”的表情略小，更像是盘面占优一方源自潜意识的、不自觉的肌肉运动。而对面，灰衣灰裤的白发老人陷入了沉思，阵风吹起他的衣摆，但他丝毫不动，像那些棋子一样沉稳地立着。

一个孩子蹒跚着靠近他们，在离棋盘还有一两米的地方站定下来。他会因为这偶然印入记忆的一幕而爱上国际象棋吗？没人知道。没人知道记忆究竟如何运作。一如我无法明白在一年之后的今天回想起瑞士之旅时，两个老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竟是浮现于我脑海的最清晰的画面。

记忆一定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我记起关于瑞士的另一些瞬间。

也是伯尔尼。熊公园里的一头熊正执着地敲打着斜坡一侧的一扇铁门。那也许是它宅的地方。也许不是。也许应该用“他”指称它。总之那头熊不停敲着门，毫不理会这行为的无用。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熊掌都应该拍红了，但他没有停下的意思。也许应该叫他：“西绪福斯”熊。

此前一天。在卢塞恩的城墙上眺望远方。四五轮黑色弯月在极远处同时降下。需要闭上眼，再睁开，以便确认这不是幻觉。“现实都是超现实的。”不知谁在不知哪本书里这样写道。然而我更相信科学，比如变焦。“变焦：一种站在原地接近事物的方法。”我对自己即兴而作的定义很满意。毕竟依靠着变焦，我明白了那不是黑色弯月，而是几位跳伞者。他们如此缓慢地落下，直至低到尘埃里。

再前一天。巴塞尔。巴塞尔大学校园。贴在墙上的一幅四格漫画。漫画上的文字可能是德语，或某种我并不理解的外语，但整个漫画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漫画的主角是超人，他照例将红色内裤穿在蓝色紧身衣外面，如假包换。他看见一栋着火的房子。他走进街边的电话亭，换上一套咖啡色的西装。他哼着小曲儿，事不关己地从着火的房子旁扬长而去。很好的当代世界的寓言。

再前一天的夜晚。巴塞尔大教堂前。霓虹灯、摩天轮和游乐场。笑声、尖叫声和爆米花的香味。据说那是秋季市集的第一天，人们在狂欢。“世界在下沉，我们在狂欢。”某杂志的宣传语。不是现实找到了理论基础，而是看似超现实的描述是现实主义的。仿佛狂欢是新的宗教，人们终于愿意每天做礼拜，哪怕“每天做礼拜”这短语更像是矛盾修辞法的一个示例。

此后一小时。我在伯尔尼动物园的湖边看一群粉红色的火烈鸟。纤长的腿，粉嫩的皮肤，单腿而立，与湖面反射出的镜像神秘地连成一条双倍长的腿。真正不可思议的，是这群火烈鸟的分布：它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及巧妙的移动，如同出自大师级导演的场面调度。“大自然的场面调度”。

此后一天。离开瑞士前的最后一小时。日内瓦湖像海。阳光仍旧强烈，天气也依然和暖，但这却已是官方定义的冬天的第一天——因为著名的大喷泉开始休息。海和天都是蓝的，远处驶来一艘亮黄色的船。船严格地依照透视法一点点变大，直到靠向湖边不远处的码头。那座码头叫“德－夏多布里昂”。

“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个小世界，这个小世界由它们所见过及爱过的一切组成，人们不断退回它的庇护之下，甚至在穿越、并似乎要栖居于一个陌生的世界时。”记忆的法则，原来在夏多布里昂《意大利之旅》的这段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