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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SD 73 | 乔伊斯·卡罗尔·欧茨采访自己

btr 意思意思 2022-08-31

节译自2013年9月12日《华盛顿邮报》



被无所不在的社交媒体激起好奇心的读者们非常想知道:最近发生在你身上的最尴尬的事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作为一名“作家“——或仅仅泛泛而谈?


别那么小心翼翼!作为身为“作家”的你。

好吧——昨天我在百货商店的奶制品区域,当时有个女人一直盯着我看,她困惑地问我,“你是不是个什么作家?”我含糊地摇了摇头说不是,就好像我可能没听清问题,随后,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然后呢?

然后有个认识我的人经过,大声叫道,“你好啊,乔伊斯!”——而那个女人一定听见了⋯⋯


那真尴尬啊!否认你作为作家的自我,这是某种荒谬的谦虚吗?

我没法对那个女人解释:“我现在不是‘乔伊斯·卡罗尔·欧茨’,而是商店里的顾客。而且奶制品区好冷。”


如果警察要你出示身份证,你就不得不承认了——对吧?

我的驾驶证、护照和社保卡——上面的名字都是“乔伊斯·卡罗尔·史密斯”。


为什么不是“欧茨”?

因为法律意义上的我,作为财产所有人的我,是“乔伊斯·卡罗尔·史密斯”。


谁是“史密斯”?

我的首任丈夫雷蒙德的名字,他2008年2月去世。我们所有人都有很多身份,这些身份随着环境改变。写作的自我可能是高度私人的、被魔术般唤起的存在——你不会在百货店里找到。


作为一个“作家”,坦白来说有什么是令人尴尬或羞耻的?

有时候,公众身份的自我意识太浓。就好像把自己称作“诗人”、“艺术家”、“先知”、“空想家”一样。


但是你的确是个“作家”,不是吗?这些年以来?

如果我要在一张表格上指称自己,我会写“教师”。我做老师的时间几乎与写作一样长。我更将自己视为一个写作的人,而非作家——或试图这样。每个早晨都是某种越障训练,障碍似乎总是更强大。


这是某种有趣而没有说服力的谦虚!毕竟,你的名字印在书的封面上。

但我的名字不是我。


我们的读者认为你欠百货店里的那个女人一个道歉。我要将这篇文章贴在网站上,看看有多少读者会指责你。

抱歉,但是——


抱歉。我是问问题的那个。你结结巴巴地要说什么啊?你是——还是不是——“作家”?

我要向那杂货店的女人引用亨利·詹姆斯关于作家公众及私人生活的简洁评论:“一个作家的生命在他的作品里,在那儿才能找到他。”


他的?他?

好吧,亨利·詹姆斯是那个时代的男人。那时候,大部分事情,若非全部,都是“男性”掌权。“女性”是附属品。


你在为过往时代猖獗的性别歧视道歉。如果你崇拜一个作家,你会为他辩解。詹姆斯只是一例。

亨利·詹姆斯是艺术家的楷模——一位“作家的作家”。


听上去很致命:“作家的作家”。让我们回到那个关键问题:你是不是“作家”?

詹姆斯的话的要点在于:“作家”是由他的——或她的——作品来表现的。比如寻找詹姆斯,就要去他的书里找。


但你说你一直在教书。那是怎么回事?

作为老师,我并不教自己。如果我在教一个写作班,我关注的是写作生的作品以及经典和当代作家的作品。


你并是不作为一个作家来教书的?这怎么可能?

我并不作为“乔伊斯·卡罗尔·欧茨”从我的视角来教小说。我试图从每一位作家的视角来教小说。如果我在讲海明威的短篇,我就努力从海明威的理解来讲解这个短篇。


当你作为“乔伊斯·卡罗尔·欧茨”在公众面前出现的时候,那是谁?

也许,是作为写作的代表——但不是写作本身。有些作家不足以代表他们的作品。比如我们可以猜想艾米莉·迪金森被迫出现在公众面前时,会抗拒、害羞、出神,毫无热情;然而沃尔特·惠特曼,活跃、外向、骄傲、爱社交,会很有魅力。萨缪尔·克莱门斯(译注:即马克·吐温的原名)喜欢公众的注视——出演“马克·吐温”比写作容易多了,观众喜欢他。查尔斯·狄更斯作为其小说场景的朗读者很受欢迎,在英美皆是,公众活动耗尽了他的精力。伊迪丝·华顿在公众讨论中自信而明晰。弗兰纳里·奥康纳,则害羞、畏惧而可怜。海明威当然有出众的公众形象,而威廉·福克纳则遭人厌恨。据说福克纳在诺贝尔颁奖演说时咕哝得几乎没什么人听得清,只有讲稿后来出版后,福克纳的话才被认为精彩、有远见。


你在公众面前感觉自然吗?

因为自1978年以来我一直是普林斯顿大学的教授,最近又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教一学期书,我当然会在公众面前感觉自然。实际上,“在公众面前”比“私自在家”试图写作压力要小得多。


写作有压力吗?

任何一种创意行为都可能是有压力的。焦虑越多,你就越会感觉到你在朝正确的方向而去。舒适、放松、安慰——这些条件通常与严肃作品无涉。


好,那么——你为什么写作?

我们写作是为了创造出我们愿意读的书,这些书尚未被书写。


这个答案多少有点神秘,对吗?

作家就是一个“有点神秘(mystical)”——或者我的意思是“虚构 (mythical) ”?——的人。


作家存在吗?

写作存在,以这种或那种形式。“作家”是写作的个体,但也是许多其他东西。

身为一个作家,最好的地方在哪里——假设你已经承认了自己是一位作家?

做研究。就像约翰·厄普代克所说的,“研究是那单纯的部分。”


对于年轻的新晋作家有什么建议?

坦白说,没有。


没有?你是第一个被问及此类问题时没有已知、或陈腐答案的作家。

作家与艺术家们从不会注意长辈给予的建议。唯一有价值的建议是最普通的:不断尝试,不要放弃,不要灰心,不要在意诋毁者。人人都知道。


为什么你是一个作家,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我的理论是,文学对于社会很重要,就像梦对于我们的生活很重要一样。不做梦,我们无法活下去——因为我们不能不睡觉。我们只在一段有限时间里是“有意识”存在的,随后我们沉回睡眠——进入“无意识”。这滋养着我们,以一种我们无法全然理解的方式。甚至噩梦也有营养,以某种方式——它是你自己的创造物。


梦从睡眠中蹦出来,那么睡眠又从哪里蹦出来?

人的大脑。文学之于社会,就如同大脑里被称作“海马”的部分之于记忆。海马是大脑里一块海马状的小区域,对于真实及经验记忆的长期储存必不可少,尽管那些记忆并非存放在那里。短期记忆稍纵即逝;长期记忆可以持续几十年。如果海马受伤或衰退,就不会有记忆了。我认为艺术就是生活的各种纪念。比如,小说就是“历史的”,因为它是特定时空的化身并暗示我们的行为有意义。若无沉静、深思熟虑、有深度的艺术,若无艺术之无止境的精神活力,我们将没有共享的文化——没有集体记忆。在当代社会,如此多的注意力皆集聚于社交媒体,永不满足于巨量的、转瞬即逝的兴味,更永恒的艺术之“沉静与深思熟虑”感觉便受了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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