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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SD 48|克里斯·马克的『我的真实』

btr 意思意思 2022-08-31



1998年,当克里斯·马克亲自策划的回顾展映在法国电影资料馆举行时,他将两部同为1962年拍摄的电影《堤》(La Jetée)及《美好的五月》(Le Joli Mai)设为自身创作的起点——对他而言,此前的创作只是不成熟的练习及草稿而已(包括那部与阿伦·雷乃合拍的反殖民主义短片《雕像也会死亡》)。相较于已然成为克里斯·马克代表作的《堤》,《美好的五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消失在观众的视线之外,直到克里斯·马克离世前夕决定重新剪辑该片,才有了由本片摄影兼联合导演Pierre Lhomme操刀的修复版。


《美好的五月》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埃菲尔铁塔上的祈祷者”(P̀rière sur la Tour Eiffel)始于一组首都巴黎的全景式镜头:铁塔在耶拿桥上的投影、俯拍的广场上的芸芸众生、街道、房屋、墙壁⋯⋯配上伊夫·蒙当用磁性的嗓音念出的旁白,就好像舞台已经搭好,只等好戏上演。与克里斯·马克的大部分电影不同,《美好的五月》并非由单一的旁白声音构成,对巴黎众多平常人物的访谈才是电影的主体。第一部分的话题围绕人们的日常生活展开:住房、金钱、对幸福的看法、对爱情及婚姻的观点、是否过得快乐等等。第二部分“方托马斯的回归”(Le Retour de Fantômas)则将电影的视角进一步扩展到整个政治、社会的层面,结合当时社会的新闻事件,探讨受访者在法国社会中的地位、角色及与他人的关系。最后,在凯旋门前的一组高倍速快进镜头里,伊夫·蒙当念出了那个五月的统计数据,为影片增添了几分幽默的复调,并伴之以反差强烈的沉重结尾:以画外音方式呈现的对小丘监狱里一位女囚犯的访谈。


与克里斯·马克的大部分电影一样,《美好的五月》展现了导演以出色的剪辑将影像组织成叙事及评论的能力。一方面,克里斯·马克以话题作为线索,将对于巴黎民众的众多访谈流畅地组合在一起;另一方面,他也藉由剪辑,来介入电影,表达自身的观点——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有:通过猫和猫头鹰的表情表现对于受访者谈话的看法,切换到手部的特写镜头来揭示受访者的叙述节奏,追踪一只偶然在受访者身上爬过的蜘蛛、以半戏谑半隐喻的手法表现人物自身浑然不知的焦虑及危险⋯⋯ 从这个意义上说,克里斯·马克诚然是在展现1962年5月巴黎这个时空交织点的状况,但他的电影语言——纵然承继了让·鲁什的“真实电影”的传统——从来不是客观的。电影研究者Catherine Lupton博士以一个文字游戏对克里斯·马克作了最好的概括:他的电影并非“真实电影”(cinéma vérité),而是“电影,我的真实”(Ciné,ma vérité)。


在《美好的五月》里,这种克里斯·马克的“我的真实”表现为一种充满恐惧及焦虑感的、批判的基调。从历史层面看,1962年的5月是“第一个和平的春天”——长达七年的阿尔及利亚战争终于签订了停火协议,然而未来如何却依然并不明朗。从日常生活的角度看,城市需要重建,破败的街区需要由新的代替。因此,对于未来的恐惧及焦虑感贯穿于整部电影,或许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好的五月》与《堤》只是同一种观点及情绪的两个不同版本——散文版vs.科幻版。而克里斯·马克将镜头对准那对沉溺于恋爱的男女、对准那位只有通过猫才能与外界发生联系的女人时,是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批判精神的;而当那位阿尔及利亚青年被问及“有没有真正的法国朋友”时近乎果断地说出了那声“没有”的时候,观众当然会明白:殖民主义并未随着阿尔及利亚的独立而立刻消失,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这部其实极为政治的电影,正是拍给电影开头的题献里以反讽口气称呼的那些“happy many”们看的,而最后那段挈领式的旁白,也不啻是对于他们的教诲:“只要贫穷存在,你就不会富有。只要苦难存在,你就不会快乐。只要监狱存在,你就不会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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