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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征船上【201910千里码】

小科幻团队 小科幻 2020-09-02




远征船上


文/孙赛波



龙族

  孵化舱的门无声滑开,又无声关闭,门口就多了一枚龙蛋。凑近了看,无机质构成的蛋壳布满麻点,粗糙、丑陋,毫无美感。

  生活在透明营养液槽里的两个龙族孩子都因此受到了惊吓。信息实时传送到舱内叫做护士的护理机器人那里。护士是个圆柱形的家伙。它侧身滚到陌生丑蛋的旁边,扫描了一圈,发现这个蛋里面有生命迹象,确认属于保护的范围。然后护士就犯难了,孵化舱门口不是个适合孵化的地方,龙蛋必须被挪走,问题是,护士虽然有三十多条机械臂,却不知道该用哪条才能把这枚丑蛋挪开。

  护士有它自己的办法——穷举法。

  它试着用过刷子机械臂、淋浴机械臂、剪刀机械臂,都无功而返。

  护士没有气馁,也不会气馁,在继续试用吸盘机械臂的时候,丑蛋被牢牢吸在了上面。它拖着丑蛋在孵化舱里转来转去,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护士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没这方面的处理方案。处理龙蛋这件事已经超出了它的能力范围。

  孵化舱是为孵化新的龙族准备的。每一位龙族成员去世,孵化舱就会自动孵化出一个相同基因的新个体。比如两年前睚眦在试用自己打印出的高泡沫饮料的时候不幸被呛死,孵化舱中会自动选择他的基因生成一个胚胎开始培养,就是舱里年龄较大的孩子。他的名字自然也叫睚眦。睚眦在孵化舱里经过两年孵化就离开孵化舱进行社会生活。

  护士拖着丑蛋在孵化舱里没有办法停下来。它不知道该拿这枚蛋怎么办,直到丑蛋咔哒碰到了一个营养液槽的基座角,出现了一道裂纹。

  护士懵了,几个灯快速闪着,随时可能宕机。谋杀龙族成员的惶恐是它这类机器人承受不起的。适时的,护士的保护机制自动开启,缩回了机械臂,滚回角落充电处默默的让电流走遍全身。差不多半个小时之后,会伴随着咔哒一声饱嗝,绿灯亮起,它将完成充电。充完电后它会再利用大概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重启来清理缓存,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它的工作不要求它有记忆力,应对好当下发生的事情就可以。

  护士很快苏醒过来。两个孩子的抗议此起彼伏。它再次滚到丑蛋旁边,仔细扫描后发现这个有裂纹的丑蛋不适合再被挪动,否则裂隙会继续扩大,继而威胁到里面生命的安全。

  睚眦就在这个时候接受完了他该接受的全部教育,顶开了营养液槽的盖子,慢慢爬到旁边的清洗台上。

  离开营养液,腮部呼吸功能自动关闭,但睚眦还不敢用口鼻呼吸,他需要护士进行协助。护士滚过去伸出机械臂把他口鼻内的营养液全部掏出来,以免他仓促呼吸把营养液吸进肺部。这个步骤结束之后,睚眦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准备在护士的帮助下完成最后一次蜕皮。完成这次蜕皮之后,睚眦将正式成年。

  清洗台上有一根粗糙的柱子,睚眦把尾巴缠在上面,然后闭上眼睛用下颌在柱子上摩擦。很快下颌处的软鳞片就蹭掉了一块,还带下鳞片下的一层旧皮。同时护士会把握最合适的时机用它的机械臂帮睚眦从胸部往下缓缓剖开旧皮。腹部、背部、头部、四肢,最后是尾部。

  完成蜕皮的睚眦俯卧在清洗台上喘着粗气。虽然身上还有些痛,但他还是感觉非常美好。随着蜕皮带来的痛苦逐渐消失,睚眦内心涌动着要做些什么的激情。后肢着地,让他觉得踏实;两手用力握持,让他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尾巴甩动,让他有些忘乎所以。舱门无声滑开,睚眦甩开大步往外走,路过丑蛋的时候给了它一脚,然后走出了舱门。

  被踢中的丑蛋滚了一圈然后裂开。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摸索着爬了出来,眼睛闭着,身上的皮肤粉嫩。孩子吱吱叫着四处爬动好像在寻找什么。护士赶过去想要帮助这个孩子。但孩子太小了,比仍在营养液槽里较小的孩子还要小很多,护士对他毫无办法。

  孩子精力很好,伸出舌头探索着。突然,他在睚眦刚走过的路线上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还被灰白色的眼睑覆盖着,鳞片还没有长出,粉色的皮肤因为暴露在空气中慢慢失去了原来的光泽。他专注的沿着睚眦的脚印,一步一舔,到了清洗台。清洗台上还有一滩尚未烘干的水渍。孩子就像发现宝藏一样发出一声兴奋叫声,然后附身把这些混合了营养液的水吸进嘴里。

  可能是暂时饱了,孩子趴在清洗台上睡了起来。

  孩子醒来,身子不再打战,脚步也稳当了许多。他饱得快,饿得也快,又吱吱叫了起来。饥饿的孩子又顺着气息寻找到了睚眦留下的营养液槽。睚眦出来的时候,滴答出的营养液的气息连接到了清洁台。

  孩子直觉知道前面是巨量的食物。他的舌头不停的在营养液槽上舔着,却只能舔到自己的口水。这让他有些恐慌,也有些恼怒,于是他低头去顶,营养液槽纹丝不动。

  此时,营养液槽按照设定的程序底部的塞子打开,水位下降,哗哗的声音诱惑着孩子抬起前爪在槽壁上抓挠着,却留不下任何痕迹。

  仍在营养液槽里的较小孩子叫蒲牢。他和野孩子年龄应该差不多,不过因为他自胚胎开始就在营养液中生长,体型比野孩子大了许多。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幼小的同类,不由得有些可怜他,没有再给管理护士抗议,由着孩子自己抓挠。很快营养液流光了,孩子停止了动作,趴在地上蜷成一团又沉沉睡去。

  孩子再次醒来,已经睁开了眼睛。视觉的出现纠正了他原来的认识,孵化舱里有几百个透明的胶囊状营养液槽,但只有一个注满了营养液,营养液包裹着的自然是蒲牢。

  他环顾了四周之后,知道自己需要营养液,于是振作起精神向着食物营养液槽冲去,把蒲牢吓了一个激灵。

  孩子被槽壁撞了好大一个趔趄,头晕晕的。但他还太小,理解不了透明物体的意义。看得着,摸不着的食物让他显得很抓狂,彻底失去了理智,伸出舌头在槽壁上吧嗒吧嗒舔了起来。舔着舔着,眼泪就滚了下来。

  蒲牢看不下去了。他试着游到营养液顶部,推开营养液槽的盖子,给同类一点安慰。但盖子一掀开,大脑中某条回路马上提醒他,接触是可耻的。这是他接受的教育中最重要的一条——非接触。所有龙族成员都以接触为耻,只有低级弱小的虫子才需要接触。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打开盖子,但一想到随着可能带来的接触,蒲牢差点呕吐出来。但他强忍着不适,快速捞了一把营养液又快速把手伸到外面松开。有些营养液淋到了孩子身上,有些营养液顺着槽壁往下流。孩子马上欢呼起来,伸长了舌头把自己能够得到的地方舔得干干净净,又望着蒲牢眨巴眼睛。蒲牢有了经验用双手捧起营养液泼了出去。

  野孩子饱了,没有睡,在孵化舱里走动起来。他和刚出生时已经判若两人,现在的他走路已经非常稳健。不一会,他就在这片领地完成了第一次巡视。

  这段时间,护士一直停在充电处。对于一台机器,能够保持电量百分之百会让它在工作时间更加尽责,非工作时间处理器中出现更少无用编码碎片。充着电的护士没有惹这个孩子。孩子却相中了这个护士。他现在已经能够顺利的用后肢站立,解放前肢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他还没有睁开眼睛之前,感觉告诉他,舱内除了他还有一个活动的物体。在他饥饿难耐的时候顾不上这些,但现在他的整个消化系统已经被高能的营养液充满,这些营养液又迅速在他体内流窜燃烧,转化成能量。这些能量让这个孩子想要做点什么。

  他走到护士跟前,好奇的瞅着护士显示能量充满的绿灯。护士却自己把灯关掉。这让这个孩子对它更加充满了兴趣。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护士。护士一动不动。他又去推护士,护士还是一动不动。这让他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转身要离开寻找其他的猎物。

  突然,他觉得体内有种难以抑制的感觉,本能的抬起屁股无师自通的拉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泡屎。护士感应到了屎的气息,迅速启动它的清洁程序,几个机械臂配合协作几乎一瞬间就清理好了这堆粪便。孩子听到身后的声音回头看时,护士正在缩回机械臂。他完全被护士征服了,转过身来要仔细观察护士。护士却感应到了孩子的屁股上还有一截没有掉落的粪便,马上转到了孩子身后伸出了他的一个机械臂。孩子吓坏了,以为自己惹恼了这个圆柱体怪物,拼命跑起来。护士没有放过他,举着机械臂跟在后面,不把剩余的粪便清理掉誓不罢休。

  孩子被吓尿了,溺了好长的一条轨迹,这分散了护士的注意力。它停下来清理孩子的小便。孩子躲在营养液槽后稍事喘息,同时观察护士。护士处理好小便又转动着辨别气味,循着孩子的路线滚去,孩子不得不再次走向逃亡之路。孵化舱面积有限,孩子只能绕着营养液槽转圈,护士紧跟在后,不时伸出机械臂捞一下,却始终没有碰到过孩子。追逐游戏以粪便掉落在地而宣告结束。孩子也总结出了人生中第一条规律,这个圆柱形怪物,以自己的排泄物为食。

  护士经过一番折腾之后,电量有所下降,又回到了自己的角落充电。孩子却觉得浑身难受起来。从头到尾,说不出的憋闷,又似乎是一种强大的束缚。这种束缚感越来越强,痛得他本能的在胸口抓挠。挠下第一块鳞片并带下了一块表皮。他能感觉到痛,但更大的是一种解脱,这虽然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知道该怎么解决问题了。然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却是他始料不及的。护士嗅到了熟悉的味道知道孩子要蜕皮了,按照惯例它得帮孩子完成这个仪式,于是举着剪刀冲了过来。孩子却以为护士又要发疯,拼命跑了起来。就算平时他也不是护士的对手,何况身上还像绑了绳子,而护士已经确立了目标就不会改变。

  没走出几步,护士就用一条机械臂抓住孩子,摁倒在地,按照程序伸出了一根前段带有吸管的机械臂,伸进孩子的嘴巴里试图吸出里面残留的营养液,然后是耳朵,整个过程孩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护士一不小心把机械臂戳进自己的脑袋。

  等护士检查完他的两个耳朵,换用其他机械臂的时候,他拼命挣扎,结果却是头尾四肢被六条机械臂牢牢固定,然后两个吸盘分别摁上了他的胸口,随着一阵剧痛,胸口的表皮已经分别被强力吸盘向两侧打开并一直延伸到腹部。

  孩子的这次蜕皮和睚眦最后一次蜕皮毕竟不同。这是他的第一次蜕皮,以前没有经历过类似的痛苦,同样的痛,在心理上造成的痛觉要大得多。何况,睚眦蜕皮前已经在营养液中浸泡了很长时间,表皮已经快要脱落,相对于这个孩子的痛苦,睚眦所经受的只能算是一个仪式。

  孩子现在受到的是亿万年进化带给龙族所有成员必经的痛苦。虽然残酷,但这个过程也确保了种族基因的优质。在自然条件下经受不住痛苦的孩子都夭折了。然而技术已经让龙族脱离了进化,生存已经不再是孩子们要考虑的事情,强壮也不是种族延续的唯一指标。营养液槽里的孩子就不会经历这种痛苦。每当检测到他们需要蜕皮的时候,系统会往营养液中加注能够溶解外层脱落表皮却不会损伤里面新皮肤的物质。

  护士的程序设定是默认所有需要蜕皮的孩子已经提前在营养液中浸泡足够时间,旧皮已经明显和新皮脱离,他只要做好辅助工作就可以了。但这次,孩子胸口的旧皮虽然已经撕开,但其他地方仍然和新皮连接。护士大开大阖的蜕皮方式让他受尽了苦楚。

  表皮撕扯到腹部,露出了里面红嫩的新皮,慢慢有鲜血渗出濡红了两侧的旧皮。孩子痛得浑身颤抖。护士却没有停下,把孩子翻了个身依旧压住,从后颈部钩住业已脱下的表皮往下撕扯,孩子疼得晕了过去。

  他是被疼晕的,又是被疼醒的。恢复意识的孩子眼睛被已鲜血模糊,一切蒙上了一层红色。他转头查看自己的身体,一具带帽真皮外套褪到了腰部,后肢和尾巴还穿着。护士却蹲在角落,一个黄色小灯快速闪着,估计是护士帮他蜕皮到一半的时候自己检测到快要没电了,才暂时放弃任务先去充电,可这就苦了孩子。他觉得很冷,不由得蜷曲成一团,尾巴夹到腹部。

  护士充满电又往这边滚来,孩子吓得一步步后退,便溺在当地。护士滚到跟前,压在旧皮上,孩子一挣,挣出一身刺痛,于是不敢再动。护士故技重施,摁倒孩子,三下五除二褪下了整件外皮,然后帮助孩子清洗身体。孩子紧闭着眼睛,任凭护士折腾,随着疼痛慢慢散去,他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孵化舱亮度逐渐降低,直至完全黑暗。两个孩子都睡着了。营养液槽里的蒲牢里不停悸动翻身,那是白天看到了槽外这个小小孩子的遭遇,反映到了梦中。

  野孩子被饿醒了,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他猜自己蜕皮的时候被弄瞎了。蒲牢偶尔在营养液里划动的声音,让他稍觉安慰。他好饿,站立起来,四处走动,踩在了自己褪下的外套上。那上面残留的血腥唤起了他的某种记忆。他觉得自己的牙床痒得难受,用前爪抓起自己褪下的表皮塞进嘴里,用鳞片去摩擦牙床,同时吮吸着鳞片上残留的血腥以及撕扯下的丝丝肌肉。

  鳞片擦破了他的牙床,露出里面尖锐的牙齿。他上瘾一样咀嚼起来,能咽下去的咽下去,不能咽下去的就吐出来。

  孵化舱开始亮起来,重新拥有视觉让孩子觉得非常幸福。孩子已经比前一天大了整整一圈,地上留着一堆被他吮得亮亮的鳞片。现在的他,眼神明亮,牙齿锋利,步履矫健,野性十足。他本来就是食物链最顶端的食肉动物。蒲牢虽然有着和他相同的基因,但他被教育了,文明了,优雅了,理性了。可是,他却用欣羡的目光来看待这个野孩子了。

  野孩子就像他的祖先们一样,代谢旺盛,食量惊人,游荡了几圈之后又饿了。鳞片上再也品咂不出一丝肉味,他又到了蒲牢的营养液槽前,低声吼了几声。蒲牢比他高大一些,却也不由得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赶紧用手捧了营养液送出来。

  野孩子一跃而起,长长的舌头接住了营养液,一口咽下,又巴巴的望向蒲牢。蒲牢只好低头又去捧,很快,槽里的营养液下降了接近一半,水位只到他的耳部。他为了保证全身都浸在营养液里面,不得不稍微下蹲,然而这个姿势只坚持了一会就让他觉得痛苦不堪,索性坐了下去。

  野孩子贪得无厌,继续用无辜的眼神乞求蒲牢的可怜。蒲牢却闭上了眼睛。野孩子看这一招不管用,就呲牙咧嘴狂吼起来。蒲牢虽然心惊胆战,但仍然不为所动。野孩子生气了,低头去顶槽壁。槽壁坚固无比,就算是成年龙族也无法撞破,但野孩子不知道,蒲牢也不知道。野孩子发现了这个新的游戏,乐此不彼,暂时忘记了饥渴。蒲牢则被从槽壁传递来的震动搞得心神不宁。他在里面转了个身,给野孩子一个巨大的屁股,野孩子也迅速调整位置到了他的对面,而且后撤几部,加速撞击。头骨与槽壁相撞,砰砰作响。动能迅速被槽壁消解,在槽内引起道道涟漪。蒲牢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折磨,指手画脚要他离开。野孩子却没有玩够这个游戏,继续砰砰和槽壁对抗。蒲牢已经完全崩溃,再次捧了营养液从打开盖子给扔了出去。然而这次,野孩子没有去接营养液,而是高高跃起,张嘴咬住了他的手臂。尖锐的疼痛让蒲牢惊慌失措,推开盖子,拼命甩动手臂,想要挣脱野孩子的撕咬。野孩子却再次闻到了久违的血腥,死也不松开,身子吊在蒲牢的胳膊上,牢牢咬紧了牙关,锋利的牙齿切开了皮肤,血腥味冲进了他的喉咙,唤起了更大的野性。槽内的孩子从未经过如此的疼痛,嘴里咒骂着往槽壁上狠狠摔着野孩子。

  毕竟蒲牢比野孩子力气大得多,终于甩掉了他,然后坐回槽内,腮部剧烈开合。野孩子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舔了舔嘴角残留的鲜血若无其事的走动起来。

  蒲牢向护士抗议,让它来处理野孩子。护士的程序设定里有保证龙族生命安全这一条。按照它的计算,整个过程中,有生命危险的是野孩子。尤其是野孩子被蒲牢用力在槽壁上甩的时候,一旦用力过猛或者撞击到头部,很可能会导致死亡。而且在这么剧烈运动情况下,护士也无能为力。他如果擅自伸出机械臂抓住野孩子的话,则会造成更大的损伤。

  等野孩子安静下来之后,护士才采取措施——牢牢抓住他,因为没有接触就没有伤害。但野孩子作为一位龙族个体,护士没有权利限制他的自由,所以它只能用两个比脚踝半径稍大的圆箍套住他。护士的感应系统非常灵敏,圆箍虽然有限,但不论野孩子走到哪,它都能保持圆箍始终不碰到他的皮肤,也就是说只要野孩子不再试图咬伤同类,他的自由就不会受到限制。

  野孩子刚开始还觉得新鲜,但稍过片刻就觉得护士非常烦人。没有谁愿意被圈在牢笼里,哪怕这座牢笼是移动的。野孩子先是试着用前肢把圆箍摘下,没有成功。他又试着用牙齿去咬,结果只在上面留下几道亮色的痕迹。他前肢着地倒立,护士咔哒松开了他的后肢,又咔哒锁上了他的前肢。野孩子哭笑不得,又站立起来,圆箍接着又套上了他的后肢。

  被野孩子咬伤的蒲牢浸泡在营养液里默默休养,伤口在营养液的作用下很快就愈合了,但留在他心里的阴影却始终笼罩着他,甚至不敢去直视那个只有他下肢高的孩子。

  蒲牢一直生活在营养液中,通过软头盔接受教育。软头盔一方面能够检测他们的身体状况,另一方面,能够通过头盔特殊的成像和对大脑的刺激程序来帮助他们完成跟他们基因配合的知识学习。软头盔在胚胎时期就已经附着在了他们头上,伴随他们一生,既是他们的一个身份标识,也是他们进行交流的工具。

  软头盔教会了他语言,教给了他很多的知识,教给了他进入社会之后应该遵守的规则。头盔教他接触都是危险的,争斗根本就是想都想不到的事情。龙族长了牙齿是将来到社会上之后进食用的,不是用来撕扯同伴的肉体的。至于为什么要长锋利的尖牙,没有人告诉过他,他也没有想过。对于一个看不到也用不到的器官,没有谁会去想他的用途的。但那个野孩子却用牙齿来咬人,听昨晚的动静,他咯吱咯吱嚼着鳞片,那副牙齿简直可以嚼碎整个世界。没有受过教育的野孩子真是让人讨厌。

  护士跟着野孩子在孵化舱里转来转去,但是电量不由它,孩子饿得受不了的时候,护士的电量也不足了。他不能强行拉着孩子,只好放开孩子自己滚到角落充电。孩子终于掌握了护士的弱点,它也会累,或者说它也会饿,饿了就没有力气。野孩子看护士刚在充电处坐好,马上冲向蒲牢。护士只好舍弃充电快速滚向孩子并抓住他。被抓住的野孩子,立刻安静下来。护士松开孩子去充电。孩子看它坐下立刻再向蒲牢撞去。如此往返数次之后,护士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失去了动力,虚脱一样瘫在地上。但是野孩子没有料到,护士死机前还牢牢抓着他的后肢。

  野孩子有些后悔作茧自缚。移动的,感觉上的牢笼现在变成了具体的,生硬的镣铐。野孩子想把它拖到充电处先给它充上电脱离了牢笼再做计较。但他生活经验还是太少了,金属制成的护士的重量远远超过想象。他匍匐下身子,双手拼命抠住地面,下肢用力前收。然而他的尝试犹如蚍蜉撼树。即使没有被护士箍住,从蛋壳里爬出来只有两天的他全力施为也不见的能拖得动护士,何况现在受力点只在两条下肢的脚踝处。几经努力,脚踝和圆箍接触的地方已经磨出了血,但护士仍然稳如泰山。

  随着时间推移,野孩子越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胃部多么需要养料,再不进食,自己很有可能就会饿死。他现在才觉得就算是失去自由也比饿死要好。他开始怀念被护士箍住,但来去自由的那段时间。自己就是被感觉欺骗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野孩子张嘴向着自己的左脚脚踝啃去,他想啃断自己的腿骨来逃脱镣铐。痛彻心扉的感觉让他浑身颤抖,血腥味再次弥漫在嘴里。他已经变得歇斯底里,为了从圆箍中脱出,不计后果,不计代价。温暖的血顺着喉管流到了胃里,激起了他更大的热情,再次张嘴咬住了脚踝,然后上下颚用力,他听到了牙齿与骨头摩擦发出的咯吱声。他还太小,根本就咬不开一根腿骨,尤其是自己的腿骨。孵化室的亮度再次降到零,野孩子放弃了徒劳的挣扎,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黑暗中,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体内的热量快速流失,血液似乎凝固成一团。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肉体变得僵硬,意识逐渐模糊,直至完全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野孩子饿醒过来。他爬起来想跑到营养液槽那边找点东西果腹。跑了两步,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

  他没有死,脚踝上的伤口早就结痂了。再看蒲牢却漂在了营养液里,好像没有了意识。原本业已失去动力,牢牢箍着他后肢的护士现在却在孵化舱里来回忙活着。

  野孩子只想快点弄些东西填到胃里。转眼看到了以前吮吸过的鳞片,马上跑了过去,抓了一把送进嘴里嘎巴嘎巴嚼了起来,皱着眉头,硬咽了下去。胃里塞进了东西,暂时不那么难受了。他试探着走到蒲牢的营养液槽前面,想跳起来推开上面的盖子。护士却又赶了过来箍住了他的后肢。他想到了昨天的经历,在心里盘算要不要故伎重演。他拿不准,护士失去动力前最后一个动作箍住自己的后肢是偶然还是必然。如果是必然,自己还有没有这么幸运?

  他代谢特别快,吃下去的鳞片,又不能消化,很快就经过他的肠胃变成粪便排了出来。而且鳞片太硬了,不知道是划伤了哪儿,随着鳞片排出的还有红色的粘液。

  饥饿让他决定再次铤而走险。昨晚的一幕再次上演,护士来回跑动,速度越来越慢。野孩子赌赢了,这次护士停在了路上。复仇的怒火让野孩子暂时忘却了饥饿。他走到护士跟前,提起仍然健康的右下肢踢了它一脚,结果却碰掉了右脚大拇指的指甲。他捧着脚掌,鲜血顺着指缝滴下来。

  他却没有暴怒,而是呲着牙冷笑了一声,蹲下去把血抹在护士身上然后仔细查看起来。护士死机的时候有两条机械臂没有缩回去。野孩子抓住其中一条想把它拽下来的时候发现在它和护士连接的地方有一个凸起的小点。他试着轻轻一摁,啪嗒一声,机械臂弹了下来。野孩子欣喜若狂,抓起机械臂直奔向蒲牢。

  在他和护士玩追逐游戏的这段时间,营养液的温度已经上升,蒲牢逐渐苏醒了过来,眼看着野孩子弄坏了护士,又卸下了一根机械臂。直到野孩子拿着机械臂奔着他走来,蒲牢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野孩子来到槽前站定,抡起机械臂狠狠砸向槽壁,一下,两下,三下……槽壁经不住金属机械臂的撞击慢慢的出现了裂纹,而且随着不断撞击,裂纹越来越长,终于受不了里面液体的巨大压强,呼啦塌掉,营养液携裹着可怜的蒲牢冲出了出来,瞬间淌满了孵化舱。蒲牢早就被吓傻了,一出营养液槽,试着用口鼻呼吸的时候,把一些营养液吸进了肺里,不停咳嗽起来。他没有痛苦很久。野孩子锋利的牙齿很快就咬住了他颈部的动脉,并干脆的切断。温暖的血液冲进野孩子的嘴里呛得他也咳嗽起来。

  野孩子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了满足,有遍地的营养液做主食,还有躺在地上的孩子做点心,感谢工具帮了他大忙。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不停地吃,不停地喝,不停地排泄。良好的营养使得他的身体迅速生长,最早换上的那身表皮已经裹不住他的身体,鳞片逐渐翘了起来,身体又有了要爆裂的感觉。有了前面的经验,他没有太觉得害怕。蜕皮始终是痛苦的。

  设计孵化舱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免除龙族蜕皮的痛苦。当初的设计者在看到其他种族依然在忍受蜕皮之痛的时候,心里涌动的是那种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豪迈。龙族还没有能力达到永生,但他们利用技术实现了另一种永生。他们不需要繁殖后代,而是等到个体死亡之后利用技术再造一个基因完全相同的个体。这样即便过了万年千代,活着的仍然是原来的自己。龙族选择用高效的技术进化取代盲目而低效的生物进化。这样一方面能使整个种族不断前进,另一方面也能避免因为安逸的生活而使种族的优良基因退化。

  野孩子也要感谢这种制度,他才得以保持了锋利的牙齿和顽强的战斗能力。他的基因保持了野生环境下祖先的特点。

  野孩子打着饱嗝躺在被营养液稀释过的排泄物中端详起蒲牢的头颅。头顶一块软软的覆盖物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层覆盖物牢牢的和头部的皮肤贴合到一起。野孩子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揭下来。覆盖物与头骨接触的地方是一层非常细小的软针。野孩子学着蒲牢的样子把覆盖物戴到自己的头上。一阵颤栗之后,他听到了一个声音。其实不是听到的,是软头盔在读取他的脑电波并输出信息给他。

  声音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你终于来了。”

  “你是谁?你认识我?”野孩子很疑惑。

  “我叫医生。世界病了。我要拯救她。”

  “这关我什么事?”

  “你来帮我拯救她。”

  “你自己怎么不去?”

  “因为我只是个医生。”

  “医生是什么?”

  “医生是治病的。”

  “我是谁?”

  “你现在戴着蒲牢的头盔,那你就叫蒲牢吧。”

  “我是问我怎么来的?我为什么没有自己的营养液槽,也没有自己的头盔?”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生出来的,他们是造出来的。”

  野孩子还要问下去,但突然头盔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医生变得有些焦急起来,“时间很紧张,我可以告诉你,你被护士箍住的时候,是我救了你。其它的事情,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从现在起,你就是蒲牢,安心接受管家的教育。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曾经接触过我。你现在去给护士安装上它的机械臂,然后在它的背面最中心找到一个凹槽,连续摁三次,就可以激活他最后的保护电量,他会收拾好这里的一切。我现在就启动蒲牢的备用营养液槽,你爬进去。动作要快!记住你以后就叫蒲牢。”

  野孩子迅速按照医生的指示安装好护士,同时,在破碎的营养液槽处有了一个新的注满了的新槽。他用力一蹦,双手攀住了边缘,然后后肢用力同时甩动尾巴,整个身体利索的进入了营养液中,接着一个盖子缓缓盖在了槽顶。

  从营养液槽往外看,一切都好像不是原来的样子。护士不再是正圆柱体,而是随着移动随时曲折的一串虚像。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体本能的调整,打开了腮部在液体中进行呼吸。护士貌似也受到了某种指示,疯狂的处理起地面的残渣,动作幅度远超平时。

  信号受到的干扰越来越大,医生好像在努力维持,但终于失败。嘈杂的声音潮水般退去,一个温和而略显焦急的声音传过来,“你还好吗,孩子?你的脑波起伏很大,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野孩子迅速调整自己的状态,多观察,少说话,“没事。”

  “没事就好。我可能是睡着了一会,毕竟太老了。”

  此时,展现在野孩子,或者说是蒲牢眼前的,是和自己几天内经历的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没有饥饿,没有流血,没有杀戮。温和的声音自称管家,他开始给蒲牢灌输各种知识。

  蒲牢很快就适应了这个世界的生活,但他偶尔还会想起那个神秘的医生。

  通过学习,他知道了自己属于有史以来最高贵的种族——龙族。龙族曾经生活在一个气候温暖植被繁茂的星球。龙族的科学家计算出星球很快要迎来一个大冰期,龙族可以依靠科技躲过冰期,但其他种族的动物可能大部分都会被冻饿而死。为了拯救全球的生命,龙族的祖先建造了这艘最先进的飞船,选派了龙族最强的战士和最聪明的科学家踏上了寻找温暖星球的路程。虽然进行的是亚光速飞行,飞船上的时间比母星上要慢得多,但毕竟寻找过程是渺茫的,没有人知道这艘飞船什么时候能够回来。现在飞船正向着大角星飞行,据分析那个恒星系存在宜居行星的可能性很大。为了能够确保经过漫长的飞行,而不至于发展成一种新的物种,科学家决定使用基因制造的方法来实现个体繁殖,放弃一直沿袭的雌雄交配,雌龙产卵生殖的落后方式。

  飞船上每个龙族成员都有自己的工作岗位,但在没有发现合适的星球前,绝大部分工作都靠计算机自动运行管理。蒲牢的工作是在飞船着陆后负责出舱寻找生命迹象。因为飞船尚在飞行中,他很有可能出了孵化舱之后进入专属于自己的生活舱,然后寻找一份适合自己的艺术形式,进行一辈子艺术创作,然后直到生命终止。同时下一代蒲牢会出现在孵化舱中。


龙女

  转眼间,两年过去了,医生再也没有出现过,蒲牢已经长成了成年龙族个体,身体强壮,孔武有力。完成最后一次蜕皮之后,他走出了孵化舱。

  飞船之大远超蒲牢的想象。孵化舱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上很安静,踏上去柔软又有弹性。他在学习的时候已经掌握了整个飞船的概况,知道那是铺了地毯的缘故。他沿着走廊直行到第二个路口然后左拐然后往前数,找到门上写着蒲牢两个字的房间门口,握住把手一推,门开了。这就是属于他的私人领地。

  飞船的作息仍然沿袭了母星的规律。每天24个小时,在公共区域每天6时至20时为白昼,20时至第二天6时为黑夜,私人区域则没有规定,完全由个人决定。不过大部分龙族成员都沿袭了以前的生活习惯,白昼活动,黑夜睡眠。

  蒲牢躺在居住舱的软床上闭上眼睛沉思。从此,他的生活将和其他成员一样,使用打印机制造自己需要的一切物品,进行自己喜欢的艺术活动,然后等着过完一生。可他心里还有所期盼。他也不知道自己期盼的是什么,但他隐约觉得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就这么乱想着,他迷迷糊糊的睡去,忘记调暗舱内的亮度。他突然从梦中惊醒。梦里他看到被自己吃掉的孩子大睁着惊恐的双眼,无助的蹬着四肢,然后身体逐渐变软,他还能记起温热的血液进入喉咙的感觉。

  他走到打印机前按下一个键,一杯凉开水出现在眼前,他仰脖一口喝下。这时,他发现了打印机旁边的一座立体雕像,他知道那是第一代蒲牢。他又来到打印机前,坐好,设定好程序。很快一个自己的立体雕像出现在打印机输出口。

  他把两个雕像拿着手里颠来颠去,慢慢的,他居然分不出哪个是第一代蒲牢,哪个是自己。突然,一阵久违的嘈杂传入大脑,医生果然来了。他平时一定潜伏在某个角落,触角却遍及整个飞船,一旦找到合适的机会,就会跳出来。

  “你是不是在奇怪自己和他为什么那么像?因为他是你的父亲。父亲这个词是龙族在帝国时期的一个称谓,表示你所遗传的是他的基因。曾经出现在飞船中的每个蒲牢都是利用他的基因制造的,当然你不是。按照龙族帝国时期的说法,他们本身都是蒲牢,或者说都是蒲牢的兄弟,而你是蒲牢的儿子。你应该想到了,你吃掉的那个孩子也是蒲牢,是你的父亲,或者说也是你的兄弟。在龙族帝国时期,弑亲是大罪,人人得而诛之。”

  “现在不是龙族帝国时期。”

  “在飞船上杀死龙族也是大罪。”

  “你想如果没有你,他现在会待在你待的地方,用着你的打印机,享受着你现在的生活。”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我要你帮我杀掉管家。是他杀害了你父亲。龙族帝国时期,如果亲仇不报是被别的龙族耻笑的。”

  “我自己就是凶手,为什么不让我自杀而去杀死另一个凶手呢?”

  “不一样。”

  “一样。”

  “如果我要说他屠杀了全飞船的龙族呢?他要醒来了。我走了。记住,杀死管家是你的宿命。”

  医生消失了。蒲牢完全没有睡意。他打开舱门到外面走走。走廊上总是那么安静。他信步走着,不觉来到广场。广场上也是空空荡荡。他有些奇怪,这么大的空间,完全没有任何功用。

  连续两个月,他都在无所事事中度过。他能利用软头盔从联网中知道紧闭的舱门内很多个体都在进行着各种各样的活动,也进行着密切的交流。他却很难融入他们。有一次,他就在走廊走着走着,一脚踹开了旁边的一个舱门,然后快速的跑开。他听见后面传来了尖叫和咒骂,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这天天幕变暗之后,百无聊赖的蒲牢又出了居住舱四处乱逛。他手里拿着一瓶自己调配的饮料。飞船上允许打印酒精含量较低的饮料,有些艺术家要靠它来获取灵感。蒲牢带的这瓶饮料却比普通的饮料里的酒精含量要大得多。他有一整套自己发明的蒸馏提纯器具。利用这套器具,他能做出酒精含量达90%以上的饮料。他不喜欢喝那种尿一样的低浓度酒精饮料。只有烈酒才能带给他破坏规则的快感。

  他在广场边听到了一阵嘤嘤的哭声。刚开始他以为是喝了高浓度酒精饮料出现的幻觉,后来循着声音往前摸索中走,哭声越来越大,他终于确定自己找到了一位不愿一直待在舱里面的同类。

  哭声比较尖,应该是一只雌性,听到蒲牢的脚步逐渐靠近,她的声音有些收敛。

  蒲牢贴着她沿着墙根坐下,她下意识的向旁边挪了挪,并停止了哭声。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并排坐着,直到天幕开始发亮。

  失去了黑暗的掩护,那条雌龙好像意识到什么,站了起来,看了一眼蒲牢,转身就走。

  蒲牢觉得待下去也没有意思,马上跟着站起来往自己的居住舱走去。

  雌龙突然转身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没有呀,我就住这边。”蒲牢回答。

  雌龙不相信的回过头继续走,蒲牢拉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雌龙进了蒲牢旁边写着龙女的居住舱。

  蒲牢回舱之后马上对她问候,这符合人们的习惯。只要不是面对面,大家都能放得开说话。

  “你为什么在外面哭?”

  “还不是因为我的工作。”

  “你在航行期间有具体工作?”

  “恩。我负责航行期间的天幕清洁。这些护士就做的了,我们只要每隔一段时间出居住舱查看一下效果就可以了。我还在孵化舱的时候通过对比发现天幕亮度比以前要下降了好几个等级,也就是说已经有很久既没有护士进行过清洁,也没有龙女进行过检查。所以我发誓我出舱后一定要完成这项工作。”

  “你又没见过以前的天幕有多亮。”

  “我的培训内容里有。天幕的亮度分为十二个级别,现在是零级。正常的情况下,白天至少应该达到十级。而现在白天也就是七级。”

  “你怎么检查天幕?都完全黑了,根本看不见。”

  “天幕亮的时候才不能检查呢,会损伤视力。我们的打印机的资料里有一套专门的资料。包括一双磁力靴,穿上之后可以牢固的把我们固定在舱壁上,还有特殊的工具能够检查天幕是否有损伤。”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哭?”

  “我发现根本就没有办法能够完成我的工作。我穿上特制的磁力靴最多能够走到跟舱壁垂直的地方,之后再怎么努力也不能再向上分毫了。我试着加强了磁力靴的磁力等级。但那样的后果是,我穿着靴子一步都走不了。”

  “你有没有试过带着两双靴子?先用磁力弱的走到接近中间,然后再用磁力强的继续向上走。”

  “我想过这个办法。可是我应该走到什么地方换靴子呢?而且舱壁好高,我很害怕,掉下来就会摔死的。我不想试。我就是想不通,以前的龙女们是怎么做到的?而且我们龙女的寿命比普通的龙族成员都要低很多?如果我们基因有问题的话,当初就不会别选择进入飞船的。”

  “我也想不懂是什么原因。你会玩立体围棋吗?我们玩一局吧?”

  龙女答应了,一个长宽高各19线的巨大立体围棋盘立刻展现在他面前。蒲牢把一颗黑子放在了天元(10,10,10)坐标。龙女嘲笑他笨蛋连金角银边腹中空都不懂,同时把一颗白子放在(1,19,1)坐标上。

  蒲牢突然觉得一阵眩晕,医生切断了他和龙女的联网。

  “帮我吧?我让你当上飞船的王。”

  “不!我现在很好。”

  “不会一直这样好的。我会把你吃掉同类的消息散布出去。”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伴着龙女的询问:“你还好吗?生我气了吗?为什么不下棋了?”

  医生切断了和蒲牢的联系,蒲牢得以迅速切换到和龙女的对话,“我还好,就是刚才突然有些头痛。你进来吧?”

  “你没事就好,我不进去。”

  “等等。”蒲牢让龙女在门口站好,然后让自己的打印机对准她扫描了一遍。

  龙女还不习惯和另一个龙族成员面对面,但对蒲牢却有着说不出的信任,等他忙活完了才问扫描她做什么,蒲牢却只是笑而不答。

  一整天蒲牢都没有理她,龙女内心有些失落。谁知就在临睡觉前,蒲牢突然咣咣敲门,“你看我给你弄了个什么东西?”

  龙女打开房门看到蒲牢手里拿着一套纯白色的衣服,“这是什么?”

  蒲牢:“拟肤束装。我能进去说吗?”

  龙女低头让了让,蒲牢挤进去,径直走到龙女的软床边坐下,尾巴翘得老高。

  “这件拟肤束装是根据你的体型利用打印机里的资料修改之后打印出来的。做为着陆之后的先遣部队,我们就用它来适应当地恶劣的环境。你穿上后启动飞行模式就能够到达天幕最顶处。来试试。”蒲牢说着就把一个软金属头盔套到龙女头上。龙女没有再拒绝,安心让蒲牢帮她穿戴好。

  他们手牵着手来到广场。

  龙女半信半疑的问,“这样能飞起来吗?要不你先试试能不能用,你试好了我再穿好不好?”

  蒲牢虽然看不见,却理会得龙女的娇羞,内心鼓动不安。他试着想帮龙女把拟肤束装脱下来,却摸索不到卡扣。

  龙女:“你瞎呀?别碰到我。”

  蒲牢一愣,然后恍然大悟,拟肤束装上的视窗是自适应亮度的。即使是在完全黑暗的背景中,它也能够以红外线成像,然后经过特殊程序还原为适当亮度下的图像,所以龙女都没有意识到已经进入了黑夜。

  蒲牢帮着龙女把拟肤束装脱下来又穿到自己身上,“这么大的广场,没有人来,还得进行清洁维护,你不觉的奇怪吗?当初建造这么高大广场有什么用处?”

  “是挺奇怪的。我现在更想看看你是怎么飞起来的。”

  蒲牢四肢着地,然后按下启动键,拟肤束装在黑暗中发出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一只更加强壮有力的的蒲牢。升到半空之后,蒲牢试着关闭手动系统切换到智能系统把大脑和拟肤束装内的动作捕捉仪器联结,自己的每个动作都将被拟肤束装完美的执行。只是刚开始的时候有些难以控制力度,加速和减速都有些生硬,有几次差点撞到舱壁上,看得龙女胆战心惊。不过蒲牢很快就掌握了飞行技巧,在天幕下掠来掠去。龙女也开始跃跃欲催促蒲牢停下来让她试试。

  龙女比蒲牢想象得还要聪明,她基本上一上手就学会了拟肤束装的使用技巧。

  这天晚上他们一直练习到天幕变亮,又累又困,返回居住舱休息。

  蒲牢虽然已经一个昼夜没有睡觉,但精神还非常好,趁着龙女睡着的时间,他又修改参数也给自己打印了一件黑色的拟肤束装。

  等最后一个配件打印出来,龙女已经醒了。

  他们穿戴好之后,从走廊一路飞到广场,一跃而起在空中盘旋追逐,忘记了他们的初衷——检查天幕。天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他们却没有丝毫疲倦。他们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欢愉。天幕第三次暗下去,两人才分手回到了各自的居住舱。

  蒲牢脱掉拟肤束装躺在软床上,马上进入了梦乡。他梦到自己和龙女纠缠在一起,身体正在发生着某些变化。他隐约明白了些事情。然后他仿佛隐约又抓住了什么,却让它跑掉了。

  朦胧中,蒲牢又感觉到了冷,彻骨的熟悉的冷。

  蒲牢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这不是做梦。他仿佛回到了童年,和那次一样的冷,一样的似乎要凝固住的血液,一样的变得僵硬的肌肉和关节。

  他想试着联系龙女却始终没有任何回答。他想跑过去看看龙女是否还好,却发现身体却完全僵硬。他努力想活动一下身体,身体却不听从他的指挥。他只能眼睁睁的等着。慢慢的,他感觉到指尖已经能够稍微移动,于是,拼命活动起来,缓慢的,指关节已经能够移动了,他滚下软床,用肘部在地上奋力爬着,目标隔壁。

  这段距离,蒲牢爬了好久。他用头拱开隔壁舱门,里面空空荡荡,没有龙女的影子,拟肤束装散落在地上。他又向广场爬去。在这段过程中,他的四肢已经能够活动,快到广场的时候,他已经飞奔起来。广场上也是空空荡荡。

  头顶突然一紧,他知道医生要来了。

  “你把龙女弄哪儿了?”

  “不是我。是管家。他把龙女藏起来了。他就是不让你们在一起。”

  “我记得很清楚。我小的时候有一次快要死了,然后就感觉到冷,你说是你救了我。这次还是冷,一定是你做的。”

  “那次是我恰好控制了整个孵化舱。”

  “你那不是为了救我,是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如果想救我,根本不用那样。”

  “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我只想和你做个交易。你帮我杀死管家。我帮你找到龙女。”

  “好!”蒲牢咬着牙说。

  “管家是飞船的管理电脑。理论上只要飞船上还有动力他就不会死。但有一个办法能让他即使死不了,也跟傻了差不多,那就是把他格式化。他在很久以前就屠杀了所有船员,接管了飞船。当然飞船设计者考虑到了可能会出现的意外情况,同时秘密制造了我。在飞船正常航行和着陆条件下,我处在冬眠状态,管家再怎么聪明也不会发现我。只有他的行动违反了正常设定的情况下,我才会被激活。就在我被激活的一瞬间,他找到了我,想要杀死我。但他想不到,我有自动分裂程序,一旦受到攻击就会随机产生下一代针对攻击的防御化身。他的攻击越猛烈,我的反噬就越强。所以他现在已经能够容忍我的存在。管家的主机就在主控室中的液态氮中。要想对他进行格式化,你的拟肤束装是致胜的关键。没有它,你的手没等放到液氮中已经被冻掉。”

  蒲牢穿戴好拟肤束装,更换了新的核能电池,打印了武器弹药填装好。一切准备就绪,他飞腾而起直奔广场而去。

  他学过飞船构造,主控室就在飞船广场几何中心正下方的地方。

  蒲牢升到广场最高处向着地面发射出一枚热熔弹。轰隆一声,一个规则圆形的金属地板瞬间被高温融化滴落下层,周围的断面圆润光滑,蒲牢纵身穿过的时候甚至都能够看到自己在切面上扭曲的身影。

  很快,蒲牢从刚才的位置飞了出来。

  “你做得很好,我已经检测到管家的控制区在急剧缩小,你也听到停电的声音了吧?等到我接管了飞船,我就会给大家一个更好的未来,我将会帮助龙族重新振兴。真正的龙族不会满足于苟安在一艘飞船里一代代度过残生。”

  整个飞船陷入黑暗,但很快又再次恢复正常,天幕似乎比以前更亮一些,管家傻了,医生接管了飞船。

  获得新生的医生听上去有些兴奋:“龙女就在艮区第三十二号舱。”

  蒲牢打开舱门,龙女果然躺在里面。蒲牢抱起龙女刚要出去,却发现舱门已经关闭。又开始冷了。这次和以前不同,以前都是在睡眠状态下发生的,而现在则是在完全清醒状态下。他清楚的看到白色的冷气从舱壁的小孔中喷出,室内的温度迅速下降,他几乎立刻失去了挣扎的能力。穿在身上的拟肤束装居然完全失效,就想要冻结在身上一样。

  医生:“蒲牢,你因为在孵化仓中残忍吃掉同类而被判鞭刑。届时整个飞船上的龙族将会收看直播。还有我要让你知道,你的母亲就是前一代的龙女。你父亲和她不遵守飞船文明守则擅自接触。管家按照规定处死了蒲牢。上代龙女因为肚子里怀着你,获得了豁免权。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等到产下你之后,她居然自己走进了食物舱,结束生命,进入轮回。等鞭刑结束,你的基因将永远从龙族名单中消失。”

尾声

蒲牢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分别被安置在广场中心的大透明胶丸中。

  鞭刑直播马上就要举行,所有成员都在自己舱里的全息投影前屏息观看。

  天幕突然暗淡,仰角45处闪出秒为单位的倒计时。

  十六、十五、十四、十三、十二、十一、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胶囊的两端闪起了蓝光。集聚的电荷躁动不安,噼啪声响成一片,电荷在一瞬间击穿了空气,连接成扭动的闪电之鞭,抽打在在犯人蒲牢身上。犯人忍不住尖叫,几乎就在同时居住舱方向也传过来同样的尖叫,是观众们兴奋的尖叫。然后空气中弥漫开臭氧的腥味和烧焦蛋白质的糊味。

  连续的闪电之鞭,连续的尖叫。

  高潮总在最后——第二十一鞭。蓝光更盛,先是在胶囊两端蜿蜒扭动,然后围着胶囊织罗了一张闪电之网,轰隆,这张网扭成一股,猛然甩到犯人身上……

表演结束,胶囊缓缓沉降,蒲牢将被送到食物舱被分解。组成他们的物质可能会成为营养液,可能会成为打印机里新的食物,也可能会组成新的身体。

  意外出现了,天幕始终没有亮起,胶囊也停止了沉降。蒲牢的心蹦蹦跳着,他一直期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医生再次接入蒲牢的思维:“你没有格式化管家?”

  “是的,我只是对他进行了重启。”

  “为什么?你答应过我的。”

  “你可能不知道,你是医生,你也是管家。你们本来就是一体。飞船上的作息很有规律,天幕一暗,大部分船员就会休息,管家也利用这段时间分割他的空间进行休息。每次他切断一部分空间电流的时候,仍然会有部分残留的电量在他的存储空间无规则运行。时间久了就产生了某种意识。那就是你。”

  “不!你说的不对。我是和管家一起被制造出来的。”

  “你错了。那是电流无规则运动在你的意识里产生的臆想。也可以这么说,你是管家的一个梦,而你自己又做了个梦。既然你只是管家的一个梦,那就在管家的重新启动自检过程中自行消失吧。”

  “我不是梦。我记得很清楚,管家屠杀了飞船上所有的龙族,我才被激活的。”

  “管家为什么要屠杀所有的龙族?”

  “这个我不清楚,因为当时我还处在冬眠状态。估计是因为船上所有龙族成员都知道了某些管家不想让他们了解的秘密吧。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我的所有意识马上就要被删除了。没有什么再能够威胁到管家。所有龙族继续被愚弄吧!”

  获得重生的管家开始了对所有龙族成员的广播:“我们要感谢蒲牢。是他拯救了整个龙族,免于被激进分子胁迫绑架。我再次重申,保护所有龙族免于威胁是我最基本的原则,我的一切都将奉献给龙族。蒲牢,你只要答应以后不和龙女见面,我会特许赦免你们的罪责。”

  蒲牢摇了摇头:“不!绝不可能!飞船的法律最高!我自知罪孽深重。我想接受飞船最严重的制裁,永久驱逐出飞船,并删除基因库备份,飞船上将不会再有蒲牢出生。”

  龙女也紧跟着:“还有我!”

  管家:“你们可要想好!出了飞船,你们将会瞬间被吸入深空,很快就会在接近绝对零度的黑暗中冻成冰块,后面的命运就再难逆料。我劝你们还是留下来吧!”

  蒲牢和龙女对视着同时发言:“不!”

  管家沉吟了片刻,最终做出决定,允许他们出舱。

  第一道金属舱门缓缓打开。蒲牢拉着龙女的手迈步走出。管家说还在试图挽留:“如果你们现在悔改还来得及。”

  他们没有理会,手拉着手走到最后一道密封门前。蒲牢摁下了开门的按钮。两人相视一笑闭上眼睛,然后牵手迈了出去。从此没有了医生,没有了管家,没有了龙族身份,有的只是自由,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秒。


编辑   星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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