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星翻看着测量所的设备申请单，就像大老板之前说的那样，他们实验室为了获得更精确的引力常数准备引入隔壁地质实验室新发现的降噪矿物，试图通过这个矿物将电磁干扰最大程度降低。不过，对这个神奇矿物牧星一直持怀疑态度，毕竟除了金属，居然还存在能够将周围电磁信号都能“屏蔽”矿物。

原先，牧星对于这个神奇矿物的认识全部来自于别人的描述，如今自己拿到了第一手资料。申请单背面居然附了这个矿物的具体实验参数，这可是更进一步了解它的机会。

文中称矿物为“黑矿”，对于电磁波来说这个黑矿好似黑洞一般，不仅仅说的是它表面黑得发亮的氧化层，还有它能够将周围所有电磁波吸走的能力。出人意料的是，原以为是将黑矿嵌入到测量设备之中才能生效，结果只需要将黑矿放在设备周围就生效了，一旦将它放进石英管里就失去这能力了。

虽然地质实验室对黑矿做了非常详尽的描述，包括放射性测试、稳定性验证等等，但很多物质组成这类常规测试数据没有放在里面。牧星猜测这部分数据之所以缺失，是因为黑矿将质谱仪发出的电离电场也吸收了，导致根本探测不到物质电离后的离子。至于剩下材料，牧星已无心细看，无非就是论证黑矿能带多少的降噪系数，这一方法比原先的法拉第笼法要更精确。

就像是原始人一般，发现能用就会投入生产之中，牧星暗自抱怨着。

对于牧星来说，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他只需要以项目负责人的身份按照日程表一步一步走就行了，或许等到自己毕业这个实验都还没有结题。

项目很快就批下来了，黑矿也被带到了牧星的测量试验室。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从铅箱中取出黑矿的那一刻整个实验室都安静了。牧星被诡异气氛吓到后不断安慰着自己。

等轴八面体矿石静静地躺在透明石英密封管中，如同深渊般的黑凝视着周遭的一切，好似下一刻就能化作巨口猛兽吞噬一切。轻轻摇晃石英管，但黑矿就好像被安放在稳定台上一样，只是在中央稍稍不情愿地晃动一下。

被老板使眼色后牧星立马将手中的黑矿放下，默默地走出测量室开始新一天的引力常数测定。

监听室里的牧星透过玻璃记录着新的测试流程，毕竟这些事情以后就全是自己的工作了，老板启动检测设备，扭转秤开始轻微校准，轰鸣的风扇声渐渐变小，密封舱的金属层缓缓升起，一切准备就绪后石英管被打开了，黑矿终于接触到了山洞中湿润的环境。

老板离开实验室，牧星无聊的测试生活正式开始了。

根本不需要进行仔细核对就能发现电磁干扰比以前少了很多，副屏幕上探测到的干扰从原先带状显示变成了锐利的细线，一丝一毫的浮动现在都没有了，这是当下最精密的恒流电压源都做不到的事情。

数据集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流入硬盘之中，虽然一天下来只有几比特的数据，但整整一年的数据堆积起来作用还是一个很可观的。不过有了黑矿的降噪效果，这些数据中所包含有效信息的比例一定比以前高出不少。

牧星一旁的另一个实验员早已无聊地玩起了手机，就在牧星也要因等待一天结束而陷入无聊时，实验室突如其来的怪诞变化却让他无所适从。

整个实验室所有物品全部开始指向黑矿，与其说是“指向黑矿”，不如说是光路汇聚于黑矿，原本正前方的显示器现在却偏向于牧星的右手边，副显示器现在还需要稍偏头才能看见，上面显示的噪声波形也开始有了起伏，其背后摆放的水瓶现在却能够完全看见瓶身，起身行走也变得十分困难，整个实验室中“直线”这个概念发生了扭曲。

牧星见状试图立马冲入测量室查看情况，眼下这短短的3米现在却变得十分漫长，由于光路扭曲严重干扰大脑对路线的判断，牧星不断地撞在实验台上。

就在牧星第二次撞上视野左边的桌角时，他对黑矿有了更进一步的猜想：黑矿确实能够吸收电磁干扰使得噪声降低，但光线也是电磁波。假设一开始是吸收固定波段的电磁波，也就是副显示器所显示的频带，那么现在吸收频带移动到了可见光范围内，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光路发生了扭曲。

如同拉扯光线的黑洞一般，设备旁的黑矿现在也发生了变化，牧星在推开测量室玻璃门的那一刻也确认了这一点，黑矿发生的变化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或者是视觉误差。

 黑矿开始膨胀，棱角渐渐模糊成球体，旋转的光线围绕在周围并从石英管口涌入黑矿之中，从任何角度看去都有着一个小小的光环。原本封装它的石英管也因黑矿辐射出的能量开始液化，此时此刻最后一层屏障也被打破了。

失去束缚的黑矿如同贪婪的猛兽般吮吸着周围所有电磁信号，已经达到敲骨吸髓的地步，电子设备中每一处谐振电路与天线产生的微弱电磁波都被拉入黑矿之中。不过，叫它黑矿还真的是失礼了。

牧星瞳孔猛烈收缩，不属于他的知识浮现在脑海中，而他眼前的世界也开始披上反光薄膜一般，检视室中的另一个实验员拼命地拍打着玻璃门，不断张合的嘴似乎在说些什么。

突然出现的海量知识搅乱着牧星的判断，甚至连自我认知都开始有所动摇。

此时的牧星什么都听不见，他只能用眼睛去探索周围的一切，但反光的薄膜让他无法轻松地观察世界，玻璃门另一面的自称人类的生物正在与二氧化硅不断碰撞着，圆圆部件上两个洞似乎倒映着光子反射的世界，不断收缩的虹膜就如同望远镜一般调整光子进入的数量。更为有趣的是，牧星似乎可以通过这个人类的眼睛看见了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骇人景象。

透过门外的人眼，牧星看见被漆黑球体包裹着的自己，就像是坠入黑洞的爱丽丝一样，跃向半空的过程中呆滞地看着实验室的大门，胸腔的起伏还在讲述生命的故事。没有人知道在黑矿之中的他自己能感受到什么，但全新的知识却向他解释着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洁白的实验室大衣开始渗出闪烁的光点，这些都是构成牧星的粒子。在斯图卡生物的自建电场的作用下，电子全部被吞噬电荷平衡至此被完全打破。血液从体表开始外溢，将原本洁白的实验大衣染得猩红，每一个血细胞都在斯图卡的肚子中变得炽热，转瞬化作飞散的黑色粒子。手背上的表皮犹如鳞甲般开始脱落也化做黑色的粒子，闪烁的电子从毫无活力的肌肉间窜出并迅速湮灭，转眼之间纤细的双手变成白骨，在黑色粒子的相拥中白骨也渐渐溶解在漆黑之中。

犹如蚊虫般的黑色粒子之下，颅腔渐渐显现。仿佛是生物解剖学课本中的图片一样，大脑上分布每一根血管都在猛烈的膨胀，构成他们的粒子互相排斥，统一的整体发生分歧开始各奔东西。

黑色粒子簇拥的地方分解速度越快，头颅聚集的黑色粒子最多，身体的末端较少，而在两者之间的便是腹腔。随着黑色粒子的逃散，实验大衣也开始溶解，牧星就好像只是个多图层的画一般，有一双无形之手在一层一层地擦去这些图层，到最后还不忘把橡皮屑从稿纸上拂去。

电磁生物冲出了牢笼。

身为吸收电磁波生物的他们遵循着电磁波的基本法则，共享知识的他们不允许有短板出现在群体之中，而斯图卡出生时被其他新生儿的“声音”淹没，所以他便被家族遗弃在银河边缘的一个小水球之上。

弱小无助的斯图卡只能让自己变成小小的晶石苟延残喘，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重新飞翔天空，重新向家族证明自己。

斯图卡在滚烫的海水中渐渐沉睡，他只记得海水起起落落，小小的三叶虫从身边游过，无数蓝藻包围在自己左右，高耸植株的影子也慢慢笼罩天空，沉重的怒吼响彻天空，小鼠在岩石间躲藏，猴子捡起石块打磨成长矛，水泥森林填满所有空地。

也正是在自己被装入石英管后，斯图卡意识到这个世界充斥着电磁波，包含了无数信息的电磁波，对于他来说这简直就是最佳的培养皿。

他只想长大，只想再次飞向天空，当那个人类冲入自己身体后他意识到在地面奔跑的这些猴子全部都是移动的知识源，未知的知识，包含信息的电磁波，这个名为地球的星球就是他的天堂。

犹如摄魂怪一般，斯图卡将实验室洗劫一空后冲入水泥森林之中，将所有移动的粮仓全部收入腹中。射线，歼星炮，甚至是灼热的重聚变导弹，所有人类的武器都无法阻止饥渴的斯图卡。

最初那个人类的知识向他发出警告，但斯图卡完全不理解什么叫人道，什么叫令人害怕，他只想让所有的知识汇聚到一起，最终带着这些知识飞向宇宙。

他幻想着飞向宇宙，幻想着成为完全体后的自己，正当他谋划去数据中心掠夺更多知识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停滞了。路径上的粮仓定格在逃跑的那一刻，斯图卡搜寻着抢来的这些知识，试图用人类的知识去解释所发生的一切。

答案在一位材料学博士的记忆之中——玻色-爱因斯坦凝聚态胶体，斯图卡最终败在了康奈尔构建的凝聚态世界之中，这里是麦克斯韦的无法扭转的世界，这里所有粒子齐声“唱歌”。

光停住了。

编辑    星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