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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故事:楚歌 - 2046

2016-05-01 楚歌 奴隶社会

题图:爱情曲线,来自网络。

这是奴隶社会的第749篇文章,作者原创首发公众号“忆乡坊文学城",作者楚歌,毕业于北京大学,留学美国,获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计算机硕士,忆乡坊文学城创办人之一。喜欢码字,喜欢有趣的人和事。欢迎转发分享,未经作者授权不欢迎其他公众号转载。


许多年后,我开车驶过金门大桥时,总会想起玲珑。她的眼睛一眯,仿佛看到几个世纪以后的事情。

许多年前的那个冬天,我刚满18岁。是一个早上,风很大,吹打着窗棂,我很早就醒来,空气里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催促着我,我打开手机。

“打开邮箱。” 我对着手机说。 
“有从斯坦福大学来的邮件吗?” 我问我的手机。
“有”。 手机回复。
“请念给我听!”
“亲爱的毅书,非常高兴你被斯坦福大学录取了。 ”
“Yeh!”。还没等手机念完,我高兴地叫了一声。拿起手机,仔细翻看那封盼望已久的信件。 
“斯坦福,我来了!”我对着窗外的那棵冬青树大声说。

第二年秋天,父亲和我一起走在斯坦福的校园里。上一次我们一起走在斯坦福还是我小学三年级时,我们全家来美国玩,父亲一定要绕道到这个著名的学府膜拜。他和我在那个有很多拱门的广场照了一张相片,背景是罗丹的加莱义民青铜雕像。

“毅书,10年后我们来这再照一张合影。”父亲说。

10年不过是白驹过隙,一眨眼就过去了。

我看着秋天的风吹过他两鬓的银发, 心里一动,“来,我们以同样的姿势再照一张合影。 ”父亲于是把手搭在我肩上,就如10年前那张照片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我已经比父亲高了许多。

一切安顿好了,我们决定去斯坦福艺术博物馆看看,可是走着走着就有点迷路了,迎面走来一个长着东方面孔的姑娘,她的神情很专注。

“你好! 请问去斯坦福艺术博物馆怎么走?”我问她。
“请问你是开车还是走路?”她停下来,眼睛一眯,看着我。
“噢,走路。”我忙不迭地说。她的眼睛那么亮。
“你现在的位置叫Main Quad,往前走50英尺是Lasuen Mall,左拐走200英尺就是Sierra Mall,左拐再走300英尺会看到Palm Dr,右拐到Palm Dr.上走1000英尺会碰到Museum Way,Museum Way上左拐再走500英尺就到斯坦福艺术博物馆了。”

她一口气把准确的路线说了出来。我都有点惊呆了,都说斯坦福的学生聪明,果然名不虚传。

“谢谢,真精确。”我由衷佩服。
“噢。不客气。”她回答。
“你的普通话非常标准,像播音员,你是北京来的吗?”我说。
“不是,我一直住在旧金山。”她微笑,不再说话。

我和她挥手道别。她继续往我的反方向走,我回头看她的背影,有一些单瘦,却非常笔挺,她直直地往前走,微风吹起她的裙角。

“别看了。”父亲笑着说。我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艺术博物馆的人很多。罗丹那个著名的雕塑思想者前更是围了好几层人。我盯着那个青铜雕塑看。他弯着腰,屈着膝,右手托着下颌,默默地注视着芸芸众生。他的目光深邃,有一种奇异的光芒。我突然想起了给我指路的那个姑娘。

我和父亲又在花园里转了转。我在罗丹另外一个著名的无头者雕像前停了下来,那个无头的人径直走着。好像什么都没有思考,又好像什么都已清楚,前方的路,一步一步该如何走,都已了然,就像那个姑娘。我的心一惊,今天为什么总是想起她。

开学了。

我选了一门人工智能。在Nvidia 礼堂,我早早到了教室,坐在第一排。快上课的时候我看到了她,是的,那个给我指路的东方姑娘,她径直走了进来,目无旁骛,坐在我后面两排的地方。 难道她也是大一新生?这个课是给大一学生开的课。 我平常听课非常用心,但是今天我居然回了好几次头,我眼睛的余光看到那个姑娘,她神情专注,看着老师。

终于等到下课了,我走向那姑娘,

“你好!我叫方毅书,英文名字David。还记得前几天你帮我指路吗?”
“是的,我记得你,你们要去艺术博物馆。”姑娘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也是大一新生吗?”我对她充满了好奇。
“我叫Jessica,中文名字于玲珑,我也是大一新生。”玲珑对我说。
“噢!是吗?你怎么会对校园那么熟悉呢。”我又高兴又诧异。
“嗯,因为我脑子里有一张校园地图。”玲珑说,她的神情很严肃,我喜欢她语气里的冷幽默。

我很喜欢教人工智能的那个老师,他50多岁了,穿一双拖鞋和牛仔裤,看起来像40岁,他总是拿他的小女友做例子,他说起她时,嘴角有一种老男人的戏虐。我喜欢上他的课,虽然我上课时总是用余光去寻找一个身影。

第二个月老男人给我们布置了一个作业。做一个人工智能的模拟项目,可以找一到二个人合伙。我去找玲珑.

“可以和你一个组吗?
她眯起眼看了我一眼, “可以。 ”

我觉得我的心里在冒泡泡,就是打开香槟酒,瓶口流出来的那种泡泡。

我和她第一次是约在Peet’s Coffee and Tea讨论项目。据说这是个老店,40年前就有了。离艺术博物馆不远。我知道这只是一次普通聚会,可是我居然还照了一下镜子,我对着镜子拨弄了一下头发,对自己做了个鬼脸,然后赶到了咖啡屋。这个地方是斯坦福学生很喜欢的一个地方,环境好,安静,咖啡也好喝。我好不容易找了个座,坐下来,看看表,差五分钟八点,我和玲珑约好的时间。玲珑准时来到,我看了一下表,正好八点。我记起开学第一节课,她也是这么准时。

“你精确得像瑞士手表。”我看着她说。
“是吗?”她不置可否,“你对那个方向感兴趣?”
“语音模拟。怎么才能模拟语言。”我回答说。
“这一方向其实还比较成熟了。30年前就有语音识别,机器产生语言了。”玲珑好像不是很喜欢这个主题。
“是的,但是到现在技术还是远远不够,只是很机械的回答很少的几个问题。”我说。
“未必,你不知道而已。”玲珑说。她为什么总是神情那么严肃?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我问她。
“思考,怎么模拟人类思考。”她一本正经地说。
“现在的人工智能技术就是模拟人类思考啊。”我笑了。
“不是,现在的技术只是机器的思考,太单一,虽然机器人早就可以下赢人类了。 ”
“好,那我们就选这个主题。天哪,好像很复杂啊。”不过我只想跟她一组,做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讨论完毕,我们走路回去,夜色里有一种既清渺又浓厚的香气。

“你猜这是什么香?” 我问。
“是栀子花。”玲珑迅速作答。
“回答正确。我小时候住在北京,我妈妈在阳台上养了好多盆这种花。可是有一阵老是掉叶子。”我高兴地说。
“那是施的肥浓度太大,磷酸二氢钾不能超过1%。”玲珑平静地说。
“你简直是一个数据库。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这么准。 ”我不由赞叹。“你简直是个天才。”
“不是的。 ”玲珑认真地说。
“你小时候家里养花吗?”我问。
“小时候……”玲珑的语速慢了下来。“多小的时候?”
“嗯,就是上小学的时候吧。 ”我说。
“我…我不记得了。”玲珑回答。
“不会吧,你记性这么好。”我诧异地说。她是不是童年有什么创伤?

玲珑不再做声。 我也不再。我们静静地在校园里走着,栀子花香还在眼前飘荡。我偷偷地看身边的她,还是那么笔挺,笔直地走着,心无旁骛,在夜色中,她的侧影无比迷人,高高的鼻梁,小巧的嘴。我深呼了一口气。到了她的宿舍楼,她微笑和我作别,我突然好想抱一下她。我觉得身体里有一种热流,我的肾上腺素一定超标了。可是她没有回头,我看着她走进楼,心里有一些怅然。

我们第二次讨论项目的时候,主体构思就出来了,我们准备做模拟人类做决定的过程。为什么我们要做这种决定,而不是那种,机器可以模拟多种决定的前因和后果,可以画决策树。而人类做决定的时候信息往往不够全面。

“但是,机器的决定太理性了。人类是一种感情动物,这也是人类的特别之处。”我说。
“所以,我在想当机器模拟人类思考的时候,如何加入一些感性因素。”玲珑说。
“有意思,看看我们先怎么把这些感性因素数字化。机器最后还是靠一堆冰冷的数据。”我说。
“是啊。冰冷的数据。 ”玲珑重复我的话。

那天我们讨论得很顺利,很快就讨论完毕,两个人分好了彼此要做的事情。然后我提议下一盘国际象棋。我小学时候就是海淀区的象棋冠军。我是想显摆一下吗?大概是吧。玲珑答应了。

我开局很好,但是玲珑后来居上,当她小声说“checkmate”的时候,我有点傻眼,真的没有回天之力了吗。

“错在哪?”我自言自语。
“你的倒数第三步,皇后不该去吃我那个小兵。”她柔声说。

我看着她,心里倒没有太多被打败的沮丧。

“看来我棋逢对手了。”我笑着说。

接下来的几周,我发现自己走到哪都会想着她,我想听她说话的声音,她思考的样子,她说话之前总是眼睛一眯。我有一点慌,我父亲总说我是个开窍晚的孩子,不懂男女之情。那么,我现在是开窍了吗?我可不敢去问我父亲。我去问电脑,有一个软件叫Bobby knows Everything。我和Bobby聊天有一阵了。他知道我的简单信息。我对着手机说,“我总是忍不住想一个人 。”

“噢,男的女的?“Bobby是个小卡通人,他迅速反应。
“女的。 ”我迅速作答。
“你的性取向?”Bobby又问。
“异性。” 我和Bobby说话不敢太复杂。
“你想她的时候会心跳加速吗?”
“不会,但是会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
“你觉得她看起来很亲切吗?”
“非常。”
“你想上她吗?”Bobby是个成年人,他知道我也是成年人。
“想。”我不怕Bobby知道我的想法。
“恭喜你,你爱上她了。 ”

我不再说话,Bobby也不再说话,机器人就是这点好,你不说话,他也不会主动和你说。

我决定给她发一个电子邮件。 啊,电子邮件,多么古老的发明。 
“亲爱的玲珑,我爱上你了。可以这么说。”我敲了这一行字以后,就什么都不敢再说,我按下“发送”健之后马上把电脑关闭。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傻的傻子。一秒钟之后,我马上又打开电脑。看来一秒钟之前的我还不是世界上最傻的傻子,现在的我才是。那句话怎么说的,爱情就是傻子的游戏,说得太对了。

她当然不会一秒钟之后就回信。事实上,她一个小时后也没有回信,一天之后也没有,然后…三天之后我见到了她,我们坐在那个咖啡老店讨论项目。她的脸上还是淡淡的微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我想说什么,但是我居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们就这样把项目做完,这样一起修完了这门课。学期结束了,要过圣诞节了,我决定回家之前跟她再见一次面。

北加州的冬天并不寒冷,我坐在咖啡店却打了个小冷战,玲珑家就在旧金山,而我却要飞到东海岸的波士顿。我们全家是我高中时移民的。

“玲珑,你有收到我的一封电子邮件吗?”
“是10月30号那封信吗?”
“是。”我的眼睛一亮,她居然记得日子。
“我看到了。”她平静地说。
“那么…”我好像说不太下去了,我原以为这封信是不是在她的垃圾邮件里,被过滤掉了。
“可是,你的爱是指爱情吗?我不懂爱情是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看着我,认真地说。

她是用这种方式婉拒我吗?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那么亮,如溪水一般清浅,却那么让人迷惑。都说女人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果然如此。我很难过,难过地都说不出话来。那不是一个愉快的圣诞节,虽然父亲看见我非常高兴,母亲甚至眼里含了泪。

第二个学期再回到斯坦福,一切都变得熟悉起来,只是我的心情不再如第一次那样雀跃。

我还是能不时见到玲珑,我们都选了CS162算法的课,据说这门课很难。我喜欢挑战,看来玲珑也是如此。我们还是经常很愉快地交谈,我想,至少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吧。

春天的一个周末我们一起去金门公园玩,我们走进了温室花园。高高的透明的椭圆屋顶下面是各种各样的花,玫瑰花,兰花,海棠花,芙蓉花,朵朵灿烂至极,鲜艳至极,这温室美丽得不似人间。
我脱口而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我记得这是《牡丹亭》里的一句,我其实没有看过这本书,但是我小时候看过《红楼梦》。

“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玲珑顺口接了下句。
“你居然知道这个,你不是在美国长大的吗?说实话这句我都不记得。”我诧异,还有几分欣喜。
“我还会做古诗呢。”玲珑看起来兴致不错。
我四处看看,“好,那么,就以海棠为题写一首诗。”
玲珑的眼睛一眯,过了片刻,她轻轻地说出了一首诗“

红霞淡艳媚妆水,
万朵千峰映碧垂。
一夜东风吹雨过,
满城春色在天辉。 ”

我不由鼓掌,“太棒了,你比曹植还厉害,他是七步之才,你更快。”
“我喜欢海棠,据说它原是天庭里的花,到了人间,就没了香味,因为它的香魂留在了天上。”玲珑说。
“原来还有这样的典故。”我看着她,这个女子,样样兼通,文理俱佳,还这么美好,我心底有了一丝深深的遗憾。
“可惜你的眼里没有我。”我自言自语,眼里有了一丝黯然。
“玲珑,你…是不是有你喜欢的人了?”我的声音很小。
“我喜欢好多人。我的爸爸妈妈,我的爷爷奶奶,还有隔壁的Mr Cayman。他们都对我好。”玲珑看着我,一脸的真诚。我叹了口气,心里却有了一股拧劲,“玲珑,我一定要你爱上我。”我轻声说。

我寻找所有我能找到的机会靠近她。我搞清楚了她选哪几门课以及每天大致行程,而我总会在那个地方貌似偶然地出现。比如,每天她基本都是到“Bill’s Café”吃早饭,周二周四她去Nvidia礼堂上算法的课,周三周五她去Bishop礼堂上操作系统的课,然后去Green图书馆自习。周六她会去一家杂货店做义工,把这个店子快到期但还没有到期的蔬菜水果打包送给一家慈善机构。她在这做了快4年,上高中就一直坚持做。 她是个非常守时的人。这样我基本上可以守株待兔,出现在她面前和她说话。她基本上是一个人独行。看情形她还没有男朋友,这又让我看到了希望。

快放暑假的一个周六,玲珑照常去那家杂货店,我要求跟她去做一次义工,“我的项目都做完了。然后,我以前做的义工太少。”
“你为什么要找理由呢?做义工是不需要理由的。” 她笑着答应了。
那天天气有点反常的热,我和她把蔬菜水果打好包以后,开始装车,她推着一车苹果走出店子,向车的方向走去。我看着她挺直的背影走进夏日的骄阳里,然后,毫无预兆的,她突然倒了下来,就那么直直地倒在地上。我飞奔过去,我看到她的眼睛已紧闭,她的嘴角在抽搐,
“玲珑!玲珑!你怎么了!”我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Help! Help!”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大的吓人。马上有人拨打911,救护车马上来了,连消防车也来了,场面混乱。她被搬到了担架上,然后放到了救护车上。我坐在她旁边,我看着她,她仿佛沉睡了一般,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像一个…植物人。
“医生,她怎么了?是中暑了吗?还是中风了?”我问医护人员。
“不知道,不知道,她的情况非常蹊跷。她连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

车子到达医院的时候,我看到门口的一对夫妇,我几乎可以肯定那是玲珑的父母,她长得像极了他们,尤其是她的母亲。他们是怎么得知玲珑的消息的?杂货店现场,并没人知道她父母联系方式。

我还来不及细想,玲珑已经被推进了急救室。我看见她父亲和医护人员说了一些什么,然后,医护人员不住地点头。他们一起进入了急救室,我被挡在了外面。

“请让我进去。”我恳求他们。“我是她的好朋友。”
“你是毅书吧?”我听到背后一个女性低柔的声音,我回头看到玲珑的妈妈站在了我的身后,她脸上有一种淡淡的忧郁。
“是的,伯母好。”我回说。
“真是个懂礼貌的孩子。”玲珑的母亲叹了口气,“玲珑总是提起你。”
“玲珑怎么了?”我焦急地问。
“我们刚才看了她,她应该没有大碍,你不必太担心。”玲珑母亲说。
“可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的脸上一定写着焦虑两个字。
“也许我应该告诉你玲珑的故事,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们周围的邻居都知道她的情况。”玲珑的母亲深深地叹了口气。

“玲珑是我们唯一的孩子,她自小聪明伶俐,最重要的,她是个正常的孩子。”她母亲开始述说。
“事情发生在她八岁那年的夏天。她是游泳队的,有一天清晨我照常带她去练习游泳,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她已经漂在水面上了。 她泳技很好,那天她一定是脚抽筋了,因为太早,周围还没什么人,等我回来把她拖到岸上,她的心跳已经停止了。 ”玲珑的母亲开始流泪,“对不起,我说不下去了,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我会给你写一封信。告诉你她的故事。你现在回家吧,她没有大碍的。”

我握住了她的手,一个母亲的手,我决定先回去。

那天晚上我不停地刷新我的邮箱,我在凌晨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信。

“毅书,对不起,我今天有些失态。玲珑没事了,但是她需要在医院休养几天。我答应要告诉你她的故事。

玲珑是个奇迹,她在心跳停止了15分钟后被急救过来了,但是她的脑神经细胞因为缺氧大多数已经死亡,她成了一个植物人。她父亲是Google的资深电脑工程师,他决定做一项从来没有过的实验,在玲珑的脑子里安装一个超级电脑,用量子电池和太阳能供电,使用深度神经网络模仿人类大脑中神经元的构造,通过大量的神经元互相连接协同变化,最终产生智力和意识。简单地说, 就是在她脑子里装一个人工脑。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我们不停地请求Google的帮助,终于Goolge答应启动这个名为LLL的项目,LLL就是Love LinLong的缩写。

这是个非常复杂的工程,因为我们要模拟智力和意识。智力方面还好办一些,阿尔法狗多年前就可以下赢人类了。麻烦的是意识,就是理解力,好在玲珑的大脑还有一部分幸存的神经细胞,我们决定通过电脑模拟神经节点刺激来模拟意识。另外还要控制身体里化学的元素,这是一项涉及到人工智能,神经学,生物学等多项学科的大工程。

老天保佑,这个项目在两年后,她十岁那年终于正式启动了。一开始的时候还很不成熟,她的行动非常非常僵硬,但是,至少她可以下地行动了,一年后,我们又在电脑里安装了语言系统,她可以慢慢说话了,虽然是用标准的语音,和她自己的声音已经大不一样了。一直到现在,我们都在改进她的大脑系统,现在她的人工脑已经比9年前成熟多了,另外通过各种理疗,她自身的意识也在慢慢恢复。智力上,她是超级聪明,但是理解力和感情上,她还是非常不成熟,还没有办法理解复杂的感情。而且她的行动还是比较僵硬…

对了,玲珑对于10岁之前的事情毫无所知,因为那一部分记忆丢失了…

她今天突然晕倒是因为控制她大脑的计算出了一点小小的故障,这样的情况以前也出现过几次,她晕倒前会发出信息通知我们。我们在重启电脑,并对所有数据备份和审查。她现在已经恢复过来了。但是还是要休息几天。”

“那么,她是一个有着人类身体的机器人?”我听见自己对自己说出了这句话。

我猛然想起我初见她时,她跟我说她脑子里有一张校园地图,我以为她是冷幽默,原来她是在陈述事实。难怪她走路笔直,目不斜视,总是那么准时,而且不记得小时候的事,难怪她说她不懂爱,是的,她是真的无法理解人类那么多复杂的情感的!尽管她下棋可以赢我,可以迅速做出唐诗,尽管她的记忆力超强。

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来了,我迅速到了医院。她父亲和母亲一直在病房里陪伴她。我走到她的病床前,她已经恢复过来了,眼睛还是那么清亮如水。

“玲珑!”我叫她。

她的眼睛熟悉地一眯,—是的,她的眼睛一定是开启程序,开启她思考的按钮。

“毅书,你好!”她的程序调动起来了,她一定是通过模式识别认出了我的脸。我心里有些难过,但是她的脸是多么好看,她笑起来像幼儿园的孩子,我的心一软。我想起自己的誓言,“玲珑,我一定要你爱上我。”我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偏凉,我爱她,之前是仰慕,而现在,更多是怜惜。不变的是我的誓言,是的,我要她爱上我,我不在乎她是机器还是人。

那天,我和玲珑的父亲聊了很久。

“你可以到我们Google的实验室参观一下。看看我们以前的数据和她所有的进展。模拟复杂的感情实在太难,也许还是要结合人工智能和她自身意识的开启。最难的是打通意识之门。我们现在试着以模拟的树突与轴突连接的神经元为起点,通过电压脉冲刺激幸存的脑细胞来产生意识。”他父亲说。
“有没有办法找到某种频率相近的刺激促进她自身脑细胞的生长?”我问。
“这个思路很好。另外,玲珑深度学习的能力特别强,可以在短短的时间里自行纠错,学会一项技能或者是语言。她精通四门语言,英文,中文,西班牙语和法语。”

我开始疯狂地研究人工智能和神经生物学,如何加入复杂的情感,首先就是加入意识,自我意识,意识到自己是谁,而不是机械地服从口令。然后通过意识调解体内的各种化学元素,比如爱情就是多巴胺,抑郁就是5-羟色胺,我看了许多论文,我调试各种程序,除了上课,我业余的时间几乎都泡在Google的实验室了,好在Google和斯坦福离的不远。有好些个夜晚,我在计算机面前疲乏得快要入睡时,总是打一个激灵,然后接着演算,我不知道我怎么有这么大的劲,也许就是那句俗的不能再俗的话,爱,就是力量。

玲珑同时也在做各种理疗,职能治疗,物理治疗,增强她的触觉和对自己身体的掌握程度。有几次,我和她走在一起,我会有意无意地碰她的手臂,她会转过脸对我笑,而以前,她是没有一点反应的。


老天大概也是眷顾着她的,一年多以后,我和Google LLL团队的人把这个程序实验版输入了她的大脑。这个程序了包含了许多子程序,比如爱情,慈悲,怜悯,同理心。

第二天我跑去看她,她还是那双天真的眼睛。 她的目光并无异样,“哪有那么快。”我暗暗嘲笑自己。

来年的春天,我带她去看油菜花,Livermore的油菜花是出了名的美。我们坐的是无人驾驶车,我们并肩坐在后排,她的头发拂过我的脸,痒痒的。然后,她的手握住了我的手,“看,那么一大片的油菜花,真美!”她回过头冲我一笑,她的眼里充满了柔情,是的,似水的柔情,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柔情。我轻轻地把她搂在怀里,她的身子颤了一下,我把车速调得很慢,我们就这样坐在无人的车里,慢慢地开进了这油画般的田野,那车子好像可以一直可以开到天荒地老。

我可以牵着她的手在校园里走了,我可以把手搭在她的肩上了,她的脸上有了一种妩媚的笑,她的眼睛会追随我的身影,计算机已经测试到她身体里荷尔蒙的变化。是的,她是一个恋爱中的女孩。

夏天的一个傍晚,我带她去爬山,金门桥北面的山,我们爬到了山顶,可以俯瞰下面的金门桥,桥下是水,一边是太平洋,一边是海湾。海湾那可以看到白帆点点,而太平洋的水是一如既往的苍茫,还带了一点翡翠冷。

“风好大。”玲珑说。
我把她搂在怀里,“还冷吗?”
“不冷了。”她转过脸,双手环住了我的腰,她的脸有一种透明的玉质般的白,她的眼睛温柔似水,我低下了头,她有一些慌张,我用力地抱紧了她,她终于不再躲闪。她的唇非常的柔软。
天色渐黑,我们站在山顶仰望星空,我喜欢天文学,我总是好奇我们这个星球之外的世界,我指着火星说“瞧,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一起到那里旅游。”

那一段日子美得像肥皂泡,—有爱的日子。她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不如我初见她时的一板一眼。我给她取了一堆的绰号,little dragon, LL,double L。

“我也给你取个外号,你的名字里有个毅,我叫你‘一一’。”玲珑说。
“那我叫你‘二’吧, double就是二,L念起来像二,一和二永远紧跟着。”我笑了。
“你好有心。一一,这好像是个古老的电影。”玲珑笑了。
“是吗? ”
“让我查查。”玲珑的眼睛眯了起来。
“《一一》,2000年台湾导演杨德昌执导的一部电影,英文名字叫《A One and a Two》”。片刻以后,玲珑说。
“有趣,一和二,我和你。”我笑了。
“一一,你不觉得我们两个是疯子加傻子吗?多么的不可思议。我…是半个机器人,而你是个天真的人。”玲珑说。
“爱情本来就是傻子的游戏。”我笑着说。
“只是不知道我们能走多远。”玲珑似乎很悲观。
“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的。”我听起来比她有信心。

最初的反对来自我父亲。 那年秋天他出差到北加州,顺路来看我。他恰好看到我和玲珑手牵着手。我只好把玲珑的大致情况告诉了他。

他的眉头紧皱,“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从小就是个天真的孩子,比别的孩子都缺一些心眼,我一直保护着你的天真。但是,这一次,我必须提醒你,这太荒唐了。”
“为什么?”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她根本就不是正常的人。而且,她一定没有办法生育。”父亲说。
“谁说她不是正常人。 ”我孩子气地反驳。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想过生孩子的问题,那是个多么遥远的事情。
“我不需要多说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父亲从来都是点到为止。

我不知道他的话到底有什么影响,虽然我心底并不承认有何影响。事实是,我的确不如刚开始那么想她了,也许,这只是一个非常正常的过程,我得承认,我的确过了那个劲了,那时候,我一天不见到她都会难受。那时候,我一心想的就是如何让她爱上我。当她真的爱上我的时候,我有一点点松懈了。男人或多或少都是如此吧,大概我们生性就是要追逐,当猎物到手,我们的爱情也已经死亡了大半。

但是玲珑是超级敏感的,我的每一点变化,都被她数字化,存储起来。

“你不如以前那么爱我了。”有一天,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很悲哀地说。
“傻孩子,怎么会。”我笑着说。
“这一周内你已经有三次没有来我的宿舍找我了,都是我去找你。你以前平均两天夸我一次,一堆的溢美之词,你现在都不夸我了。”她的眼睛一眯,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我突然有点害怕她,她的数据这么精确。
“我不喜欢被人规定什么。”我突然很负气地说。
“我并没有规定什么,我只是陈述事实。”她变得很严肃,就如最初的那个她。

我放下手中的叉子,不再说什么,冬天的斯坦福并不萧瑟,我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他们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都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几个星期,计算机系和物理系共同举办了一个竞赛,模拟星际穿越的途径,如何从一个星球穿越到另一个星球。我自小就对天体物理感兴趣,兴致勃勃地要参赛。玲珑也准备试一试。

“你就不要参加了吧。你是机器人,跟你比赛不公平。”我半开玩笑地说。
玲珑脸色骤然一变,“原来我在你心目中不过是个机器人。”她转身就走。
“玲珑!”我在她背后喊,她径直往前走,头也不回。

那一个星期,我试了各种方式联系她,她一律不回。

“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我一再地恳求她。
她一直沉默。我只好跑到她宿舍楼口等她,终于,在两个星期后的早上,她走到我面前,“唉,我们和好吧。”
“是我说错话了。”
“其实你不过是说了心里话,是我心眼太小。我自卑又骄傲。” 她低下了头。
“玲珑,你倔犟地让人心疼。”我叹气。


第二年系里有一个名额去北京大学做一个学期的交换学生,这是斯坦福和北大之间一个历史悠久的交换项目。我很想回北京看看,毕竟我14岁之前都一直生长在那个城市,我怀念秋天的香山,那时候我经常爬到山顶,看这座城市在脚下沉思。我写了申请信,很快就被批准了。

“我会给你写信的,我们天天可以视频。 ”旧金山机场,我对玲珑这么说。
她看起来有些黯然,“不必每天都写,这样反而无趣了,你不是不喜欢被规定吗。” 她记得我说过的每一句话。
“你是想逃避什么吗?”她突然问了一句。
“怎么会。”我条件反射地回答,心里有一点发虚。

我和她挥手作别。她一直站在那,身子还是那么笔挺,她没有哭,脸上也没有笑。那天旧金山下着雨,我突然想起《桃花扇》里的一句“大抵人生聚散中,灞桥官道雨濛濛。”

距离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当我们相隔千万里的时候,我又非常非常想念她,我突然意识到,我其实还是无比地爱她,只是隔得近,反而不觉得了。她是那么特别的一个人,敏感又执拗,高傲又自卑。

我觉得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的热恋,我们有各种各样的联系方式,电话,视频,我最喜欢的是斯坦福一个犹太同学史蒂文森开发的应用程序,叫ConnectToNoWhere。 手机,电脑,无缝转换,音频,视频,写字,什么都可以,而且,可以匿名,可以实名。我周围的一拨朋友都在用。

我的晚上,玲珑的早上,我们聊的开心。有时候,我会从勺园走到未名湖畔,把北京的夜色拍下来发给她。

“北大的校园特别美。”我跟她说。
“比斯坦福的还美吗?”玲珑问。
“不一样的美,各花有各花的好。”我说。
“你早点回来吧,我好像很想念你。”玲珑说。“我以前不知道想念一个人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可是我才刚到北京啊。”我心里小小的感动,又很欣喜,她的意识进步了好多,思念是一种复杂的体验。
“我会珍惜你的。”我又加了一句。

二月底的时候我接手了一个项目,做一个中美人工智能方面的交流论坛。我要联系中美两国顶尖科研机构的专家,联系北京的场地,媒体,各种各样的事情,我忙得一塌糊涂。幸好红岭愿意帮我,她是北大的学生,和我颇聊得来。

那天晚上我接到了玲珑的电话。

“你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和我联系了。”她一开口就是讨伐的口气。
“毅书,看看这盆花摆的位置如何?”红岭在会议室那头喊我,会议明天开始,我们几个人连夜布置场地。
“她是谁?你新认识的女孩吗?”我还没来得及回话,玲珑已经发问了。
“是的,我们一起做一个项目。”我如实回答。
“很好,我们也是从一起做项目开始的。”她的言语里带着讥讽。
“毅书!”那边的红岭还在喊我。
“我们就是普通朋友。我回头再跟你说。我这边实在忙不开。”我匆匆挂了电话。

我没有意识到的是玲珑的意识已经进步非常大了。我更没有想到玲珑会去hack我的账户,把我的各种社交软件翻了个遍。事实上,hack一个帐号对于超高智商的她来说简直是雕虫小技。

“你们通信那么多, 还说是普通朋友。”当我终于有时间和她对话时,她告诉我。
“你居然hack我的账号了!”我大吃一惊。我更吃惊她还会和我说,看来她的思维还是过于简单。
“不可以吗?”她这次是询问的语气。我的心有一丝疼,她的机器脑还是太机械,她还不太懂社交规则。 
“下次不可以这样了。这是违背社交规则。”我轻声跟她说。
“好。 ”她乖得像个小学生,我的心一软。

3月14号是Pi Day,是的,就是纪念圆周率的一个小节日。玲珑颇有兴致地发了一个应用程序给我,自动在图片上画出圆周率后面1000位的数字,最后,这些数字变换飞舞定格成我的名字,“毅书”。最妙的是背景还配了用圆周率谱成的一首钢琴曲。

“Happy Pi day!”她把软件发给我,“是我写的。 ”
“谢谢:)”我只是简短地回了她。
“这么客气,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她在ConnectToNoWhere那头说。

我没有再理她。我手里有个活。

我忙了一个星期,我都没有意识到她没有如往常那样找我说话了。然后,又是一个星期,我有些沉不住气了。

“二,你在干吗呢? ”我发信问她。
一个星期以后她终于回了话,“不干什么。”她的回答不咸也不淡。

我们继续各种交往,不咸也不淡,我只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我说不上来。我心里有点发慌。

我是六月份收到玲珑的一封长信的。背景配的是那首《Pi之歌》。

“毅书: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飞往巴西的飞机上了。

想一想我的人生真是太戏剧。但是无论如何,感谢上天,让我遇到你。你是那么可爱的一个人,纯真,热情,有趣。谢谢你给我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体验。

我却没有想到爱是这么强烈的东西,强烈到我这样特质的人无法承受。我更没有想到有爱就有痛,他们根本就是一体的。我的思维无法承受你的爱一点点变淡,尽管我知道这是爱情的必然过程。我更无法承受思念之苦,你刚去北京那些日子,我晕倒了好几次,因为我体内的化学物质失调,引起了电路短路。我父亲非常担心我。

然后是那个女孩子的事情,我居然非常非常吃醋,久久难以释怀,我知道你们之间并没有怎样,但她让我无比自卑,因为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而她是。我就如海棠花,没有花香,也就没有了魂。你原可以拥有一个正常的爱人,而不是我这样奇怪的东西。我很难过,为你,也为自己。我看了你父亲和你的通信,他不能接受我。我不要你为难,但是我实在割舍不下。

最后一根稻草是Pi day的事,我花了那么多心思做的东西你都不稀罕。我只觉得我的付出无法得到同样的回应,我很受伤害。我的思维还是太简单,不知道怎么排遣。我熬过了一个一个你不回信的夜晚,发现你带给我的痛苦已比快乐多。我怀念没有爱上你之前平静的心境,心如止水,没有什么可以打动我。我决定等到期末的时候结束这段感情,到那时我全部修完斯坦福的课,可以毕业了。

我准备去巴西,在那里,30年前曾经爆发了小脑症,那些孩子现在有三十岁了,很多行动不能自理,我觉得那里更需要我。

在去巴西之前,我请求我的父亲把爱情这个子程序从我的大脑里卸下。爱和死亡是这世上最让人震撼的两个主题。我已非常幸运,逃离了死亡,重新拥有了生命,爱情于我,是一个奢侈品,不要也罢。你不要来找我,要相信以我的智力,你也是无法找到我的。

还是让我们回到相遇之前,那时候,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个我,我也不知道世界上有个你。

在程序卸下之前,让我再说一遍,我爱你。

永远祝福你的玲珑”

“玲珑!”我在心里大喊,我跑了出去,跑出了北大的西门,我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了香山的顶上,我对着山下那个一直在思索的城市大声地喊“玲珑!玲珑!”我仿佛又回到金门大桥的北山,我和她相拥俯瞰金门大桥,那一夜星空灿烂,到处都散发着海棠的芬芳。

我会一直记得那个秋天,那一年是2046年,我刚刚进入斯坦福大学,生活就如一张白纸,有那么多的可能性。


Pi 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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