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跑酷文艺录|北方之城的故事

杨贵福 跑酷文化在高校 2021-06-28

“跑酷文艺录"是由"跑酷文化在高校"开设的跑酷文艺类栏目,主打跑酷相关的诗歌、小说、摄影、短片、漫画、涂鸦、音乐……在这里,我们一起探索和见证跑酷文艺更多的可能性,发掘和培养更多优秀的跑酷文艺创作者,以期成为跑酷文艺复兴之地。


编者按:本文有部分用词与日常用法不一致,如“猫平衡”通常称“猫爬”,原文中的英文"breakfall"译为"受身”更易理解,经过与作者商榷,基于尊重原文的前提,都没有做改动。作为一篇以跑酷者为主角的科幻小说,本文最早发表于《九州幻想.鱼人节》(2010年4月出版),后被收录进漓江版《2010年中国年度科幻小说》(2011年1月出版)。不久前,我与本文作者杨贵福老师交流时,他提到了这篇创作于十多年前的跑酷主题科幻小说,读完全文,于我心有戚戚焉,经过作者的授权,转载到公众号以飨读者。



作者简介:

杨贵福,男,1975年生于吉林省通化市。高校教师,工程师,科幻科普作者,发表有《真实的虚幻》《飞天》《火神》《湍流》《官道岭》等作品。

杨贵福


北方之城


 全文18667字,预计阅读时间37分钟


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想到做很多事。

如果人生再有三次多好啊……

三次住在不同的城市

三次读到不同的书籍

 

然后,我想这三次都要:

选择同一个职业,

学习软件工程帮助别人

喜欢同一个人……

——2008年 建一的签名档

 

跑酷可能发生危险。除非经过训练,绝不要模仿文内行为。

 

沈阳

 

每次老外提起到中国,就说飞到中国多少多少钱,需要多少多少时间。他们很难想象中国有多么大。有时,在国内飞行的时间,比从国外飞回来更长。就像,越接近家乡,你就越想家;就像,越成熟,年轻时的勇气反而越小;就像,你拥有她越多,越怕失去。就像,沈阳到长春,如同芬兰到长春一样远。

 

大雪。

飞机在长春上空盘旋了两圈,落在了沈阳。电话老婆孩子,今天算回不去了。电话朋友们,酒局取消。

当然,心里或嘴里骂人是少不了的,直到老李说他正在赶来的路上,请准备酒,很冷。

老李是个记者,曾经因为做个什么专题得罪了什么人,社长换人,他从大报社调到小报社,又做什么专题,主编陪人家喝酒吐血,他再调到小小报社。几经转折,半年前落在一个非主流的杂志。

按他们非主流的流行语来说,他很祥瑞。恩,这个词打了好几遍才上屏,是有点祥瑞啊。所以,他的故事姑且不提也罢。

“远来是客,喝上一杯吧。这么大的雪,今天咱们回不去了。”这是我说的。

“咱俩谁算是客啊,我可比你近。”

“你花的时间可比我还长啊。”我确实有点动感情,一路风雪,不容易。“你看这一路上胡茬子都长出来了。”

“这不刚换一单位么,积极点,正在整个专题,没工夫刮。”

“你还专题啊?唉不对,你刚换单位?”

“又换了,某某某某杂志社转型了。这次做跑酷。就是城市疾走,跟猴子似的,用手不用脚。”

“哈哈,真有你的。你这解释。还是我给你讲讲吧,这次回来,同路的刚好是个妙人,老跑酷了。”

我想起老李对跑酷的解释就忍不住乐。确实跟猴似的,但是可不是用手不用脚,而是手脚都用。我第一次在芬兰看到几个半大孩子围着栏杆上窜下跳,然后飞也似地越过短墙,确实感觉他们跟猴似的。

我不懂跑酷。同路的那个老跑酷应该懂吧,虽然他说自己一直也没有,永远也不会了解跑酷的感觉。

“在国外还能跟上国内形势呐,这新词也懂?”

“我在外面再呆十年汉语也比你好。你以为我是你呢,说话还带英文词儿的。”我逗老李,他确实有这习惯。在外面见到假洋鬼子时我总结的,如果一个人说话总带洋词,排除装洋象的话,一是可能他接触这个领域的时候先学了英文,另一可能是他在国内的时候啥也不是,啥也不懂。通常根据情景把何种可能施加在老李身上。“倒酒,听我从头道来。”

“我和他在图尔库就遇上了,当时还想,这中国人还真是遍布世界啊。然后同路到赫尔辛基,到斯德哥尔摩转机,一起到北京。聊了一路。老跑酷。”

“有多老,还能跑动么?年轻人可不喜欢怀旧风格的,我们杂志……”

“啊哈,你也在乎这个啦?”

“那这位,你见过他跑?”

“我没见他跑,但是一抬胳膊的时候,只着件衬衣跟有垫肩似的。你见过衬衣有垫肩么?”

“那看来是真的……说故事吧,少废话。”

“酒还没替我满上。”

喝下热酒,看着外面无声的暴雪,我在想故事开始时的建一该是怎么样的一个小男生,他在想些什么呢?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喝下一杯,然后开始讲建一的故事。

 

长春·附中

 

其实,长春离沈阳并不远,芬兰到中国也不远。真正的距离也不是什么我爱你,而你却不知道。真正的距离是……

建一遇到MD的时候,他十几岁吧。我想,那时他还应该是个常见的那种看起来有点瘦弱的男生,穿长衬衫,或者现代一点,T恤加运动裤运动鞋,也许是毫无个性的校服。他还没有铁青的胡子,没有现在这么厚实的胸和肩,还没有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霸气吧。

那时的他,应该握着本历史或者物理书在师大附中校园里走来走去,被夏天强烈的阳光刺得有点睁不开眼睛。树丛的那边,操场上足球的声音和教室里自习的声音一样有些吵。他应该正在计划要不要逃晚自习呢吧,然后,他看到了MD。

确切地说,他当时并没有以为那是一个叫MD的女生,而是以为看到了一座绝美的雕像。

他绕过廊柱,刚好看到的她近在咫尺的面孔。

马尾正散落在MD脸的后面,像一层黑色的幕布,显得脸庞格外的白净,似乎是半透明的。阳光透过发稍,呈现出不真实的金色,轻轻洒落在上面。

当这女孩儿对他微微一笑的时候,他才注意到这个女孩的特别之处。她像一只猫一样弓着背,四肢蹲踞在走廊的扶手上,似乎刚刚从楼上这样走下来。

女孩微圆的肩稍动,又向前移动了一步,到了楼梯扶手的末端,那张笑脸和她的主人似乎就是在那一瞬消失了。嗯,建一当时相信,就是眼睛一眨那么短的时间。女孩儿似乎还视觉暂留在他的眼里,似乎有风从身前掠过。但是,那里,原来曾经蹲踞着一个女孩儿的扶手上空空如也。

建一伸手在扶手上方抚了一下,空的。同时,他也在扶手上看到了微微汗水的手迹,还有淡淡的香气。

转身看来路,绕过廊柱,外面是隔开校园和城市的栅栏。栅栏的那边,午后缕缕雾气正在升起,校外的路上,行人历历可数。远方,在高楼的灰色群像间,城市喧器。哪有刚才那个女孩的影子?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建一回头,还是没人。

“这儿呢。”一抬头,那个女孩正从二楼探出头来,马尾搭一侧的肩上和胸前艳红色的运动服上,正在浅浅的笑。

那就是MD。

当然,建一后来很久才知道了MD的名字。在此之前,他在心里提到MD的时候,称呼就是那个楼梯的妞,会飞檐走壁的家伙,那个鬼啊,那个奇怪的家伙。很多年以后,建一才听说,其实,那是少男对少女最初有好感的常见的做法。当时,他还什么也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会承认。小小的男人什么时候才需要表现自己的尊严呢,当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要放下尊严的时候。

建一多年后知道这些的时候,他是不是有些后悔当年没有表白呢。他和MD都没有表白过,只是那样的经常在一起很久,很快乐。这是爱情么,还是只是少年的友谊?MD又是怎样想的呢,她为什么那么痛快地就答应了教建一跑酷呢?

当年,建一又从扶手上掉下来的时候,一屁股坐在地上,挠着头说,“这扶手还真难走啊,看你走得挺轻松似的。”

MD说,“别急,你只差一点点了。阻止你的是你的眼睛,因为它令你看到恐惧。相信你的身体的感觉,就像正走在宽阔的大路上。”

建一不记得多少次之后,MD在他摇摇晃晃通过那段距离时跳跃着鼓掌。空气里满是MD散发出的清香,除此之外,建一记忆里的只有MD满是汗水的小鼻子。还有,夕阳很红。

当时建一还不知道,这并不是他以为的单纯的爬楼梯扶手,这个动作是跑酷中的基础动作之一,叫做猫平衡。

MD当时的动作真的让人感到很像一只猫。行动协调而优雅,每一步都充满弹性。就像她的头发,表面柔顺,但是却非常坚韧。令她不像豹子而更像猫的,是她的微笑。

建一很多年以后与素不相识的我同班飞机。讲到这里时,他转头去看云海。过了好一会儿,他问,“你说,MD当时知道这么多啊,她知道这么多年以后,我会在想她吗?”

MD真正的名字是麦迪,建一说,但是他们都叫她MD。建一的心里,这可以是My Dear,可以是麦道飞机,可以是他遇到的所有相似的拼写。或者说,在那个少年的心里,全世界所有的拼写都与MD相似,都令他想起MD。在那个年龄,有个哥们曾经开玩笑说MD跟一句脏话的拼写是一样的,建一说要么打架,要么道歉。当然,那时建一还是个少年。

那个时候,他年少的心,正像跑酷本身一样热烈。跑酷的青年们,在烈日中穿越钢筋水泥的森林,用手,用脚,用力量,用速度,也用心;如同风里的纯净的精灵,只在空中飞舞而不接触地面。

建一跟着MD他们,这群梦还在飞扬的年轻人,像排着队的梅花鹿依次在他们心里的城市的险滩、古堡、森林中飞行。飞在最后那个笨笨的男孩儿,一边纠正着动作,一边默记,“相信你的感觉,这就是草原是森林。”

有时他是不是也会偷偷地想,跑到队伍的前面,引导大家的方向。他是不是也会想,在终点,在他征服世界以后,拥抱MD。

建一,在征服世界后再拥抱MD么?我看着坐在同一机舱里的这个中年男子,没有问出这个问题。那应该是在他年轻的时候提出的问题,但是那时,想来他是不会问这种问题的吧。

“酒凉了,再热一下吧。”李记者把酒壶递给服务员。东北人的老一辈习惯把白酒倒在一扎高的小瓷壶里,隔水放在火上加热。酒香在整个屋子里散着。喝的时候把酒倒在很小的盅里,一口一个。不过李记者是倒在玻璃杯里,等而下之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能算是老一辈么?

李记者把一整个鸡腿全撕开,每块一口大小,然后把手指伸嘴里抿着。我说,“记者先生,你还穿着带紧袖口钮扣的衬衣呢……”

他答,“这是文化。”

“文化?”

“啊。你以为把爬犁叫雪橇才是文化,把上炕叫上床才是文化,把大饼子叫玉米面馒头,或者叫golden stream bread才叫文化?嗯?”

“您还真有文化。”

“那是。我有文化着呢。”他昂一下头,胖脖子把衬衣领里绷紧了,顺手解开几个钮扣,“比如吧,我知道跑酷是法文,原文什么来着,忘了,回去goolge一下。一在越南当兵或者打仗的法国人发明的。当时老先生官冕堂皇地指出,人们在火灾逃生自然灾害啥的时候能用到……嘿嘿嘿”

我知道他笑什么。这确实听起来有点像借口。你见过哪个老实巴交的市民在火警拉响的时候突然变成一头雪豹,从五七八楼速降到地面,或者大喊一声上面有人,两腿夹着楼侧的突起三窜两跃到了某层,然后横起整个身子准确地扎进比人头大不了多少的窗户洞里?

那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们心里的召唤吧。

跑酷的青年的心里,有另一个城市吧。文化广场正中的,不是那个据说面目狰狞双手托天好多人高的裸男,而是一棵可供攀爬和速降的参天大树吧;冬天下雪车就上不去的东大桥,应该是可以跳跃要穿越的热带雨林吧。

“后来呢?这孩子恋爱影响学习了,后来被家长老师批了,然后是抗争,”李记大口咬着鸡翅,很有油的样子,“恩,抗争。”成功撕下一块。

“你这还算有点文化,知道听故事的要领。”我灌了一口,从口腔到胃,到心里都像刀割。我们明知道会疼,还是去做,是不是?

 

长春·老虎公园

 

通过跑酷,建一进入了MD的圈子。说来不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但是所有的细节,有的变得那么模糊,甚至无法断定那是真实的,还是出于建一的想象。

那是一次训练之前,还是训练之后呢?

一大群人散坐在山坡上,有的喝着可乐,有的在灌啤酒,开着一些在那个年龄以为很好笑的玩笑。那时候生活的中心就是学校,除了某位老师或同学的窘事,还有什么可开心呢。其实二十年后,也只是玩笑的内容变化了,难道真的会更高雅或内容更丰富么?当时空气里满是青草的气味,城市的喧嚣似乎近在天边。建一枕着自己的手臂在阳光下伸展着四肢。天空蓝得晃眼,他眯着眼只看到一片淡红,但是他清楚地知道MD就在不远处,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也许是听到MD衣角的声音,也许只是淡淡的汗水的气息吧。

当时,MD是在哼一首歌么,或者那是另外一次?很多年以后的现在,建一闭上眼睛仍然能听到MD当时的歌声。MD声音懒洋洋的,有些辅音弱化至消失,而元音加强配上浓重的鼻音,就像阳光下一只半眯着眼睛打着呼噜的猫,风吹来,胡须都懒得抖动一下。建一此后很长时间,一直以为这首歌就是应该这么唱的,白云在天上静静地浮着,微风抚动长草和羊儿。后来他在演唱会上听到了半美声半民族的唱法,才知道那唱法是MD的独创,或者是唱功有所不足。但是建一总也无法喜欢正统的唱法,他觉得那些学院派的技巧里少了些情感和真挚。

也许他始终也没有明白,这只是因为那个长发也批在肩上的歌者,名字不是MD。

“这是什么歌?挺好听的”浑厚的男中音。这是师兄的声音。建一不用睁开眼,就可以知道他的位置。倒不是回声定位,而是因为师兄是权威。

虽然大家看似随意地坐着,但是无疑隐隐地有个中心,那就是权威。这种感觉当时的建一还不明白,他那时只是个楞头青的小伙子,只知道离大家远一些静一些而已。工作以后,有人教导,他才后知后觉的开了点窍。他对这些不了解的程度只有老外可以相比。

在北欧,一次一群老外和他聊天。一位去过中国的提起在中国吃饭,说中国人吃饭可没有西方那么多规矩,左还是右是刀,另一只手是叉,不能反了,先吃啥后吃啥等等诸多规矩。那位老兄说中国人吃就是随便,没有任何规定。建一插话,我们其实有些规矩。大家哈哈大笑。

“比如呢?”老外问。

建一想想,他并不精于此道,不过“比如敬酒的顺序。你们喝酒了吧?”

老外满有把握,“我们就是按坐着的顺序提的酒啊。”

建一的眼泪都快笑出来了。“你们坐的时候就已经是刻意地按规矩来的啊。”然后建一如同亲见一样把当时谁谁谁应该坐在哪个位置说了一遍,老外的眼睛睁得溜圆。

建一的眼泪后来确实差点出来,但不是因为笑,而是因为想起了那天后面的事。师兄问歌的名字。MD说她唱的是长调,一首蒙古民歌,并不是那么特别著名。师兄开玩笑说,唱牧歌怎么能不饮酒呢?

东北地处边疆,向西毗邻内蒙外蒙,境内西部至今有并未汉化的蒙古族聚居,加之历史上契丹、鲜卑、高句丽、满族等都在此游牧,汉人自然也受到些文化上的影响,比如酒。东北女子有善酒强于须眉者也并不少见。

但是MD对着一整瓶啤酒犹豫,说,“这……”

师兄哈哈大笑,周围的同学也起哄说应该喝。

很多年以后,对,是很多年,一位女士告诉建一其实当时MD不见得不能喝的,师兄包括大家也不见得有任何恶意。可能,这只是师兄在表达好感。可能,MD只是不想显得过于豪迈……她抿嘴一笑,“哪有几个像你一样,有人提到喝酒不,你就说那来两瓶吧,都不是一瓶。”这位女士就是后来建一的妻子。

建一当时听到这番话后,对她表示感谢,说他确实是从未考虑过这些,希望能多听些。她就讲了些简单的。结果后来某次聚饮,主请人说出那句著名的“喝酒不”,大家都表示酒不要,茶可矣。主请人目光询问建一,他准确地固定表情,沉吟五秒钟后,“那就来两瓶吧,啊不,来一瓶吧。”然后捅捅她,眨眨眼,小声说,“怎样?”事后她说,以后尽可按自己性子来,大家慢慢就会明白他根本没这份心机。

可是年少的时候,当师兄和大家哈哈大笑的时候,尤其是MD很窘的时候,建一还并不明白这些。或者说,他还没有权威,这正是少年需要赢得的。

如果对方是完全没有差别的同龄人,建一就会走上去拍拍他的肩膀说,“MD不乐意喝就算了”。但是如果对师兄用这样好的态度说话,就像是谄媚,尤其是在MD的面前。

他仍然躺在那儿,头也不抬,用尽可能粗的嗓音说,“没看见MD不想喝吗?”

英雄,不都是这样做的么?

在我眼前哈哈大笑的不是师兄,而是李胖子。脸上油光闪闪,在灯光下颤着。

“你也曾是浓眉大眼的青年啊。搁你你怎么办?”我问,同时努力吃肉。

“后来挨师兄揍了吧,这小子?我知道练跑酷的那也是一身好本事,对距离和速度的判断非常准确,而且有胆量有力气有速度。建一除了勇气,别的还差点吧。”

“没你那么暴力。没练过的,拳头打人自己不疼?”

“拿脚后跟打鼻子,脚后跟疼不?忘了说,跑酷的,柔韧性也相当不错。到底打起来没?”

“没。师兄要比赛,就在那山坡上。”

“哪儿?我怎么不知道长春有山坡哩?大平原啊。”

“动植物园。”

“老虎公园啊。是垃圾山啊!”

老李提的老虎公园是动植物园的另一个名字,因为园内有老虎。其实它的官方名字两个都不是,而是东方游乐园。垃圾山是人工堆积的,基础是垃圾,但是现在已经看不出垃圾的痕迹了。不高,有台阶和土坡分别在西面和东面。台阶颇陡,而且每两级间相当高,两边需有铁管扶手供游人把持助力。尽管如此,一般人走上去也很难不歇两口。

土山之下,有河有桥。远方有狮虎山,有猴山,对于建一他们来说,关键是有高可攀,有台可跳,有栏杆可缘。

师兄提出目标是狮虎山,先沿磨得锃亮滑溜的铁管扶手下土山。过河,进猴山上树,转摩天轮……以速度决胜,但是途中也设置了一些障碍,比如无视道路的存在,从空中或借助栏柱索洞等通过。

这已经不同于一般的训练,只是几个动作,或者很多时候有表演性质的空翻之类。这一次没有一个人能静候在某个位置等他们通过时摄像传到网上,没有人能跟着他们或聚在某处喝彩。只有终点才会有掌声,或者就在途中受伤甚至丧命。但跑酷,正是以城市为森林,以自身为猛兽。

虽然这样的路线设计,如果追求速度,连师兄可能也会有困难,但是建一毫不犹豫地说,“好。”结果师兄呆了一呆,也说那好吧。

与其说建一勇敢,不如说,少年的心中,只想到了不能让心爱的人--当时可能还不敢这样称呼甚至不敢这样想--受一点委屈。为了这个,即使死也在所不惜。仅在学校里经过风浪的学生,即使没受过痛苦,也会说,为了你可以忍受无尽的痛苦;没见过亲人离世的少年,甚至还不清楚生命到底时什么,就可以在心里发誓只要你快乐,生命在所不惜;虽然只有十几岁,去可以许诺几十年的一生。

也许幼稚。但是建一的妻子问他,“你现在愿意为了我这样做么?”建一说,“唔……”她说,“我为什么要傻到问这个蠢问题呢?你成熟了,知道权衡,但是仍然是真实的啊。”

“这家伙还真是……真实啊。”老李想了半天,还是没找到更好的措词,“他没当场摔死?跑那么远的路,体力很容易透支,上下猴山对动作的准确性要求可是相当高。而且,你提到他是个初学者吧?”

“他们没有当时就比,一个月以后。”

建一想冲去当时就开赛。MD轻轻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拦住了他。建一就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生怕再向前一步,MD的手就脱离开。这一刻柔软的触觉,建一此生都不能忘记。他如此注意那一点点接触,以致没有听清MD后面的理由,只记得大家最后都同意一个月之后,原定路线,一决雌雄。

MD举起那么大一整瓶啤酒,看起来手臂显得更加的精致。深绿得略微发黑的瓶颈衬得她的手指更加白暂,阳光透过指缝,隐隐可见那手指后面淡绿色的光晕。

这一刻建一才开始初步考虑比赛中可能用到的技术,心中渐潕害怕这推迟的比试。此时MD继续她的歌,没有歌词只有曲调,辽远悠长,悲壮而高亢。师兄和着她的拍子,深沉的男中音正适合作为MD的背景。建一暗暗自责,举瓶与师兄相碰,一饮而尽。

 

哈尔滨·龙塔与索菲亚教堂

 

“为什么一定要去哈尔滨呢?”建一在列车上问MD,其时她正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一个个小站。

这些小站看上去都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个个呈现出一种特别的土黄色,建筑式样也都相似。东北从六十多年前至今,一直拥有全国最密集的铁路网,几乎每个小镇都有这样风格整齐的小站。90年代铁路提速几次之后的结果是,从长春到哈尔滨的直达列车抛开了所有的小站不停。

“想在跑酷中取得速度,是不是也要抛弃一些什么呢?”建一不禁这样想。MD说此行会帮助他在一个月后的比赛中取胜,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定是哈尔滨。

MD说,“如果这车永远也不停,一直这样开下去该有多好。”

这本来也是建一想说的,但是他感到这样多么地没有男子气,而且既然MD这样说了,他用一种很无所谓的口气说,“那我们不就都饿死了么。”

MD望着窗外,微微地笑着。她面宠的侧影线条柔和,额头上细小的发丝微微地颤动。建一想起泰戈尔的诗,“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经等待很久了。”

但是建一什么也没有说,那时的他觉得这太矫情了。为什么要把所有的情感所表达出来呢,默默地不是更好么?但是建一讲给我听的时候,他说,“如果当时能够把所有的感受都讲出来该有多好。那时,我总是以为以后永远有机会的。那时候,我以为我们还有很久的时间,久到永远,就像MD希望那车会永远……”

MD说,“你知道么,哈尔滨是一位历史悠久的城市。”

建一说,“啊?我就知道它不是汉语。”

MD继续说,“即使建国以后,它的地位也相当特殊。东北曾是全国高校最集中的地方,那是全国支援东北时期。我们要去的是其中的两所高校,一所是哈军工,另一所是哈船舶。”

 “都没听说过啊。”

“后来它们都改了名字。哈军工改名哈工大,哈船舶现在是哈工程。名字一般化大众化多了。”MD说到这里,不禁莞尔,“我父母都在那儿工作。”



注释:

大火西流·凝春指出:“哈军工解体后,海军工程系留守哈尔滨,即哈船舶;后哈尔滨船舶学院改名哈尔滨工程大学。而哈尔滨工业大学,和哈军工没啥关系。虽然是很多人会弄混的学校,还是希望严谨一点儿。

 

“哦。”建一仍然不知道要去做什么,倒觉得有点暖昧似的,不好再问。

到了哈尔滨,他们并没有去什么高校,而是去了龙塔。

刚从车里钻出来,建一以为那是个大饭店之类的,门面的装修也挺……建一犹豫半天,说,“挺乡土的。”。

MD往上一指,建一抬头,再抬头,才发现上面,那是一座他仍然没有望到顶的塔。

“电视塔?你父母在这儿上班。”

“他们在大学。这是你的训练基地,嗯,第一课。”MD拉起建一向里走。

电梯。一楼之后是二楼,然后是三楼,下一层就是是四十多楼。城市迅疾在电梯外闪过,有个朝外看的小女生“哟”了一声。建一也感觉到耳朵一阵疼。

出电梯,外面满是人,似乎在举行什么活动。找个能看到外面景色的地方坐下来,才注意到,这是个环型的大厅。从外面一圈连续的窗口望出去,眼前雾蔼重重,脚下楼群隐隐,是傍晚了。

大厅里的似乎主要都是年轻的大学生,只有少数像他们两个这样的散游客。听大学生们闲聊,似乎是刚举行完什么程序设计比赛,这是结束的酒会。大家在赞美着赛场上的大牛们,也谈到一个高中还是初中的学生,自己一个人组了个队,跟其他三人一组的大学生一起比赛,似乎成绩还相当不错。

“真高啊。”建一没什么可说的。

“当然了。”一个挤过来的男生插话,“这是亚洲第一,世界第二。同学,你们也是来比赛的吧,哪个学校的,没看你们胸卡。”

MD笑笑,建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们觉得今天晚会演得怎么样?”男生继续。

他的一个同伴走来拍他肩,“我就不明白了。都是健全人,整那手语干什么玩意儿。”这位相当魁梧,脸上棱角分明,“那边还有酒,马老师他们还没来,趁这工夫咱们先喝点儿吧。”扯起关心演唱会的男生边走边大声说,“你没看人家小姑娘旁边有主儿了么。”

MD看着他俩远去的方向小声地笑,建一想自己的脸可能红了,有点热。

“这儿有个好玩的项目。”MD指指。

那是圆形大厅的外侧靠近边缘处,有一个与大厅同心的圆,不到半米宽,地板是透明的。几个人有点抖着在上面体验着呢。

建一也走了一圈下来。MD问,“你怕么?”

“怕什么?”

“为什么不怕?”

“又不会掉下去。”

MD点点头,“但是为什么会有人发抖?”

“这是本能吧。站在透明的玻璃上,大脑根据百万年来的遗传告诉我们,这是高处,是危险的。我们形成这种遗传信息的时候,玻璃还没发明出来呢。但是练过跑酷的人都知道,你并不能简单地相信常识。不能相信眼睛……”

“那我们相信什么?”

“这……”建一也不知道。理智告诉我们,这样的动作在训练后不会受伤;理智告诉他,这圈地板不会断裂。难道在跑酷的过程中要做复杂的分析么。

正在此时,一队学生正沿着那圈透明的地板走来,个个低头很有兴致地看着脚下,很希奇地样子,但是没一点害怕。

“那为什么他们……”建一努努嘴。

MD小声说,“他们是来比赛的学生,是程序员。程序员是这样的一种人,他们都受到严格的逻辑和理智训练,或者说,”说到这儿,MD诡秘地笑笑,凑到建一的耳边,“去感情化训练。”

“啊,真的?那以后可不能做程序员啊。”建一可不希望以后变得对MD在耳边吹气毫无感觉。

“在机器面前是机器,在人面前是人吧。”MD眨眨眼,“我希望你记住一件事,在你的训练中是最关键的--不要相信你的眼睛和大脑。”

“那我相信什么?”

很多年以后,建一成为了一名程序员。

当他似乎非常注意地凝视屏幕的时候,十有八九,他并没有关注屏幕,而是关注着在内心中映射出的机器的代码。你确实需要通过视觉获取屏幕上显示的信息,如果你无法直接注视内存中的每个单元,如果你无法真实触摸CPU中的寄存器,如果你无法亲耳聆听时钟主频振动的声音。但是你真正相信的不是信息本身,而是在你的也在计算机心中的那个世界的消息。

我们不过是通过某种东西感知真实的世界,但是,我们是不是总是相信,那个东西就是世界本身?

从龙塔回程,建一发现路边一座教堂,湖蓝色圆顶,上面顶着个硕大的白十字。街边的景色也有好多富有俄式风格。

“我经常从梦中惊醒,一切往事如云烟再现。哈尔滨教堂的钟声响起,城市裹上洁白的外衣。无情岁月悄然逝去,异国的晚霞染红了天边。我到过多少美丽的城市,都比不上尘土飞扬的你。”MD轻轻念着。

“很美。”建一说,“那教堂就是指它么?尘土飞扬,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这教堂有一百多年了。俄国人建的。”MD说。

“听说那个时候这里俄国人挺多?”

“三万多。”

“是不少,也不算多吧。”

“中国人二万多。”

“啊,真的?”

在教堂里建一看到一幅油画,画的那也是这座教堂。但是与刚刚他看到的阳光下灿烂雄伟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是冬日一片调零的景象。砖石剥落,玻璃破碎,高大庄严的建筑显得孤独而悲伤。

建一再次回到此处的时候,是多年以后,但是MD的声音依然清晰,“你所看到的,触摸到的,都是真实的世界。过去的,现在的,画框里的,画框外的。”

“是的,都是真实的。”建一后来常常这样想着,“MD在身边的世界,MD不在身边的世界。”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芬兰冬日正午狭长而暗淡的阳光有时就轻触他的手,而他的手轻抚键盘。在键盘的另一端,那也是真实的世界。

“在每个真实的世界里,发现规则的人就是这个世界的王者。”建一常常这样重复MD的话。但是在他一生中的一段时间,他都因为这个真实的世界中没有规则能让索菲亚教堂中两人一起漫步那一刻停留而在漫长的冬夜里痛饮,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哭泣。或者一遍遍地唱着蒙古族长调,小声地,断断续续地,像是怕惊吓到什么。

 

哈尔滨·大学

 

屏幕上一组图像显现。

缓慢地,一只白猫被抛起,四肢向上,长毛如同披风在空中舒展,四肢也一样伸展,尾巴也是这样。长尾很快地挥动,即使在这样的速度下,看起来也很快速。以长尾为轴,猫的身体渐渐旋转。正常速度,四肢朝下落下。

“角动量守恒。转动惯量较小,要提高速度。”MD解释。

缓慢地,另一只猫,大腿由折叠而伸展,从地面有力弹跳,身体竖直。空中,常速。缓慢地,猫的两只前爪几乎同时搭在高台上,身体仍然是竖直的,身体不再抬高,后肢停在高台的垂直面上。常速,前肢支撑,后脚蹬,猫上了高台。

“准确,不多费一点力气。”

缓慢地,一个跑酷者从高处落下,常速,空翻,接近地面,缓慢地,落地。反弹,脚尖还略留在地面上。像波纹在水面上,皮肤上能看到一道冲击的峰缓缓地沿着绷紧的肌肉向膝关节和大腿传去。

“下面这个,同样高度。”MD的声音。

缓慢地坠落,但是他的脚略微向前,在这样的速度下能看到,身体重心超过支撑面。常速,他的脚继续向前滑,非常低沉的但是建一知道那应该是尖锐的声音,他的身体继续向下。常速,痛苦的脸。

“同样高度。”MD的声音。

皮肤擦伤的,腿骨骨折,软组织挫伤,肌腱断裂,颅骨塌陷……

“同样高度。”MD的声音。

MD指着一长串名单,这都是因跑酷出现事故的人。他们的共同特点是,都死了。

“除了这几个意外被车撞死的,其他事故的共同原因是什么呢?”MD像个老师,“协调失误。他们不是由于缺少力量,而是没有准确地找到着陆位置或者使用了错误的身体部位着陆,比如脖子断了这位。”

建一有点发冷,然后开始笑。

因为屏幕上不是折断的脖子,而是一只正在入浴的猫。眼睛睁得老大,拼命在躲着。全身的毛都因为湿透而贴在身上,显得瘦小而无辜。

MD也笑了,“猫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强壮,但是它们绝对准确。”

“所以,在有一定基础的前提下,像你,需要的是高度的协调能力,还有在高速中对位置的准确估算。”

建一点头,“是的,这需要练习。”

“练习的目的是什么呢?”MD问。

“获得协调性,这样姿态控制,反应速度也都会提高。我觉得师兄说的也不对,放松是结果,而不是训练的方法。放松只是表象,其背后是充分的练习,这样才能确定哪里应该紧张,剩下的就是放松。”

“练习与练习结果之间的关系呢?”但是似乎MD并不想要回答。“准确是至关重要的。就像技击,不是你的拳头比别人的硬,因为你不需要用拳头去对抗拳头,而是用拳头去打击颈动脉。”

“那对方的拳头呢?”

“这个跟跑酷没关系,但是,答案很简单,让他落空,或者《一块牛腓》里是怎么说的?”

“让它落在头骨最硬的地方,让对方的手指折断。”

“你可真血腥。”MD做个鬼脸,“高速下的准确,需要反复练习,强化肌肉的记忆。在真实操作的时候,是肌肉,而不是大脑在思考,大脑太慢了。”

“你真的相信肌肉能记住?”建一小心翼翼地问。他确实觉得在跑酷的时候是不思考的,要么是瞬间的反应,要么是事前计划。

“不信。”

“你真的是高中生?”

“是。”MD毫不犹豫,眼睛里都是笑。像突然想起什么,“我们该去吃饭了。看着--”

在建一的视线刚能跟上的时候,她跳起来,身体横在空中飞向窗口,快飞出去时手在窗沿一勾,然后直直地坠下去。

六楼。

建一注意到,她并不是一直坠落,而是隔一会就用双脚内侧磨擦楼壁,并且在那一刹那努力保持平衡,没有因为受力而破坏姿态。当接近地面,在减速的同时,MD双手推墙,转身,双手双脚落地,同时四肢弯曲缓冲。

建一探头看了一会儿,伸了伸舌头,跑下楼去。这种速降,估计师兄也没胆量做。

楼外见到MD正朝自己招手。撅着嘴有点不高兴,手掌的皮蹭掉了两块。“还是没把握好时机。”

MD一跳一跳踩着建一的影子。正午的阳光下,影子很短,有时MD就撞在建一的身上。建一也哈哈笑着躲避着,也捕捉着若有若无的MD的气味。或者捕捉着年轻的快乐。

那个时候建一想的是,这样的日子无疑还有无数个。他甚至都没有想到当他们年老的时候,应该是互相扶持着,或者像大多数的情况那样,老夫人扶着或推着老先生。

“这样的日子一定还有无数个。”当建一这样想着的时候,MD正扳直了胳膊背着手,左脚踏往右前,右脚踏往左前,一摇一晃地走在他的前面。“MD也是这样想的吧?”

下午,MD开始在建一的关节和肌键附近注射,然后插入像是电极的东西,后面接着长长的线,通往占了一整面墙的巨大设备。

“大么?你看到的只是接口部分。”MD说。

但是对于MD而言,接口却只是键盘和屏幕上翻滚而上的文字和图表。是的,这只是接口,真实的世界在MD和机器的心中。

“还记得金刚跳么?”MD问。

“后面的设备很大啊?”建一问。

“这几座楼都是。还有问题么?”MD问,看建一摇摇头,“还记得金刚跳么?”

“嗯。”建一有点害怕,不知道原因。

“试着想象一下动作,对了,把眼睛闭上吧。”

建一依言照做。有一阵整个屋子都寂静无声,只有空调轻轻地沙沙声。建一暴露的皮肤略感凉意。

“技术走型的地方不多。接下来我们试一下啊,”MD嫣然一笑,“对了,你不怕吧?怕就告诉我。”

建一摇摇头,心想,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告诉你我怕。此后建一回忆起的时候,也感到好笑,不是不怕,而怎么会告诉你我怕。

“开始了!”MD的声音消失的瞬间,建一突然感到恐惧。

所有的灯毫无预兆地在这一秒全部熄灭,机器的屏幕和各种灯也同时漆黑。没有空调的声音,没有键盘甚至没有自己呼吸的声音。

没有心跳,也感觉不到空气,感觉不到皮肤在接触任何东西。在一片虚空之中。

地面和横栏同时出现。建一也感到了脚踏在地面上,还有身体的存在。

但是身体并不是由自己控制的。呼吸,呼吸,助跑,踏步,伸展双臂,身体平行于地面。接近横栏,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清楚地盯着它,而是只看到模糊的影子。手撑,折叠身体,弹,跃过,落地。他观察到所有连贯过程中的用力、身体的姿态,感觉协调、紧张和放松。

“怎样?”MD出现,整个世界恢复正常。

“啊……”建一感到嗓子有点干,声音也有点哑,不太像自己。清清嗓子,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害怕了?”

建一觉得喉咙还是有点痒,声音一定很难听,于是摇摇手,并且尽可能大大咧咧一些。

“那再来?”

建一又摇摇手,然后手心略向下按了按,心中配音,“等等等等,我缓一缓。”

稍候,他们出去散步。在一个齐胸高的平台前,建一看看MD。MD点点头,马尾跟着一跳一跳。

从来没有这样流畅,也从未如此轻松。金刚跳。建一也体会到它为什么有另一个名字,cat pass,像猫一样通过,快速,没有停滞,不需要力量。就像,他已经这样成功地做过无数次,动作早已烙在脑海里,这次,只是复述。

MD最终呈现给他的图像不只是一个平台,而是在老虎公园中整个比赛路线,但是仅具轮廓并不细致入微。

“为什么看上去都有点像线条啊,连个纹理贴图都没有?”建一问。

“因为计算能力有限。”MD摊摊手,“当集中精力于模拟你的本体感受和对肌肉的神经控制信号,我们就不能绘制那些次要的因素了。你就对付着用吧。”

 

北方之城

 

老李眯缝着眼睛,“建一轻松取胜,师兄大败,最后?这没啥悬念。”

“是赢了,但是不轻松。”

比赛结束后建一因为达到极限吐了好一会儿。那会儿感觉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事实上,在跑的时候,身体也协调得不像自己的,但是又完全自发。

MD说耐力训练不是肌肉记忆能实现的。这需要呼吸循环系统,还需要肌红蛋白的参与,太复杂,而控制和捕捉神经容易得多。她提到,在正常的训练中,肌肉也不会很快变粗,一方面是因为通常力量并是不必要的,另一方面,肌肉力量获得的最便捷途径就是更充分地发送控制信号和调动更多的肌肉纤维参与。

“我借助了设备,不公平吧。”建一并不觉得这算是比赛。

“是不是得要求你和师兄穿同一个牌子同一型号的衣服才算公平?出生在同一天,受到同样的训练,有相同的父母,有完全相同的成长经历?”

“这能算是我的成绩么?”建一很困惑。

“你担心这个?”MD笑着,似乎这个问题很幼稚,“你跑酷的时候要不要穿鞋?”

什么才是机器,什么才是我们本身?你穿衣服么,你戴眼镜么,你有假牙么,骨头里钉过钢钉么,植有人工心脏么……植入过记忆和情感么?

“有点不太自然呐。”建一挠挠头。

“确实不自然,人类之存在本身就不自然。”MD很严肃地说,“我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自然,是好和正确的同义词么。”

老李插话,“我明白了,MD是个科学主义份子。”

“不懂。”我得承认。

“不跟你解释那么多,回去自己个儿看去。”老李得意着大嚼,然后指出,“这样的角色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被上帝、外星人、爱、人民等乱糟的东西给灭了。这是受西方宗教影响年轻一代的流行观点。得装着敬畏。最不济,最后建一另有所爱把她抛弃。”

老李把一根鸡骨头吮吸两下,意犹未尽地扔在垃圾盘子里,“喏,就这样。当啷。”

“MD死了。”我说。

MD在夜空中的高塔上,衣襟飘飞。建一仰着头,看到的是深蓝的天幕,星光点点,MD的白衣。她的长发溶在黑色的背景里,她的笑脸就在建一的心里。

她的声音一如平时那么轻松自信,“我在北方之城里跑过很多次了,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再说,有你呢。”

“我来了!”MD张开双臂,她应该是闭上了眼睁,仅让记忆引导行动吧。

跑酷里确有一种速降的技术,称为盲跳。从高处跃下的同时,闭上眼睛,只用身体去感受风,感受失重,感受飞翔。坠落的过程中,有些人兴奋地大声叫喊。有些人在这最后一跳中受伤,从此不能行走或者呼吸。

没有任何凝滞,她在飞翔。没有呼喊,没有一点声息。静静地,暗黑的高塔勾勒出世界的框架,一条白色的直线迅疾划开这浓黑。

“痛么?”建一跪在MD的旁边,想伸手抱起她的头,但是他不敢接触MD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会流更多的血,会折断更多的东西吧?

“我……是不是……很丑……现在?”

“你别动,我去找人。”建一弹跳而起。

“别……我冷。”MD的嘴唇苍白。

建一开始脱衣服。是的,夜风冰冷。地上一定很凉吧。

MD嘴唇相碰,但是没有声音。建一能猜到,她说的是“抱抱我。”

建一感到血液运行得太快,冲击着他的耳朵。他听不到高塔上空夜风的咆哮,只能听到心脏的重击。

“我去医院。你等我。”建一大声喊。

MD的双眼慢慢转向夜空,焦点似乎无限遥远。嘴唇嚅动,从口型看,建一猜想她要说的可能是“飞”。

“建一,这是我的翅膀,替我飞翔。”这是MD想说的么?

MD微微地笑着,又似乎悲伤。你是不是想说,“我以为,你可以与陪我走过所有的日子,真的是这样,只是我没想到剩下的日子竟然这么少。”

事实上,对于这一段,建一的叙述模糊不清,甚至是前后矛盾的。当时,他绝未想到MD会死,而是竭尽全力狂奔。也许,在此后的岁月里,他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幕,把自己心中所想变成了曾经的记忆。

建一违背了几乎每一条安全准则,用尽了所有的跑酷技巧和力量。这次跑酷的终点是,他在从一座立交桥跃上另一座时因为力竭而脱手,坠地昏厥。但是MD对他的训练起了作用,他的身体没有受到永久性的伤害。

当人们发现MD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我们是不是总认为,有理想,有斗志,加上努力,就一定能够成功?

我这样问老李。他说,“嘁,你应该问十年前的我。”

我不知道建一是如何看待他午夜跑酷的那段冒险,他没有提起自己的感受,虽然他确实提到,很多地方根本看不见,只是凭着记忆跳起。但是他确实提到此后的感觉。

建一此后总是不停地在回顾那一幕。

有时他在梦中与MD激烈地争吵,大声呵斥,“你为什么不等我?我让你等我的。”很多时候他长久地贮立,然后写下一页页的数据和程序,喃喃自语,“为什么这里应该……,为什么那里不会是……”。

偶尔,建一会想,如果当时我抱抱她,让她温暖,是不是结果会不同?她离去的时候,有多冷……有多孤独?如果最后我没有脱手,结果会不会不同?

建一放弃了高考,而是申请了美国的奖学金,然后又去了日本,辗转到了北欧。除了高精尖被国外保密的专业,建一选修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有关课程。

还有两门看似无关的课程,流体力学和空气动力学。决定选这两门课是在普通物理某一节课后,建一默默地去买醉。边喝边跟大声地跟老外讲着汉语,“她说的是风,她说的是风,她说的是风啊。”

是的,MD最后的话不是我要飞翔,而是想告诉建一她会失误的原因。

在MD的模型里,风是一个被忽略的“次要因素”。因为计算能力不足。

 

图尔库

 

建一从此不再跑酷。

在此之前,每到一个地方,大家都称他“勇敢者”,用各种当地语言。因为他敢于做每一种别人不敢做的动作,并且迅捷如闪电毫不犹豫。而中国人的名字,老外发音困难,反倒不常提起。

建一开始大量饮酒,好多个晚上醉到第二天中午,下午拼命工作编码,然后晚上进行下一轮迭代。只要你做好了工作,老外对于你的个人生活不感兴趣,而建一也从来不讲。

一次建一和老外喝酒。第一个小时里,两个人谁也没有说一句话。第一个小时结束的时候,老外说,“我们要不要再来一瓶?”建一没吱声,点点头。第二个小时结束的时候,老外说,“今天天气真是不错哈。”建一未置可否。第三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建一终于说话,“喝酒还是聊天扯淡?”

有人开玩笑,说世上少了一个跑酷的,多了一个芬兰人。

此时,建一在图尔库。图尔库是芬兰东南的小城,建一经常在三四个小时内步行对穿过整个城市。城市中心是最初建设的一座教堂,人称“大教堂”,虽然后来又建过几座更大的。这座大教堂几乎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都能看到,可以想象城市之小。

建一除了吃和编码,整夜就在大街小巷转。北欧的漫漫长冬,让他觉得这真是一个适合吸血鬼久居之处。而且,北欧人肤色苍白,高鼻深目,确实看起来挺像传说中的那类生物。

芬兰人几乎都能讲一口流利的英文,从学者教授到露天市场上卖白菜的大妈。人也和善,跟中国东北人差不多,而和美国人区别甚大。建一发现,自己以前也是把所有的外国人都想象成了美国人,就像美国人把美国想象成全世界。

除了停止跑酷,建一感到生活没什么大的变化。就像自己仍然是那个高中生,仍然未见到MD。他甚至渴望,也许有一天,就会突然在某个楼梯的拐角看到MD在做猫平衡。也许,下一个轮回。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迭代啊。

是不是上帝在惩罚MD?如果不能保证没有遗漏,我们是不是还是要尝试?明知会受伤,是不是仍然要去爱?

MD说过,“如果没有想好下一个落脚点,那就不要跳起。”于是建一停止跑酷,把全身心都投入到代码中,或者说,投入到悲伤后悔和犹豫中。

直到建一发现MD的博客更新了。

有人每天在MD的博客上贴着MD的照片。贴出的都是当年MD的旧照片,最初建一以为是某个同学,有MD的帐号。MD永远停留在那个快乐的年轻时代,她在每一张照片里都微笑着,雀跃着,因为她相信,将来还有无数个相同的美好日子可供挥霍。

后来建一发现有的照片中出现近两年的广告背景。他开始回顾所有照片,用软件析出EXIF数据,查看相机制造商、后处理软件、拍摄时间。虽然各不相同,但是,他发现了去年生产的相机型号,拍摄的时间也都是最近。

建一忍住了攻击博客服务器,获取所有这些上传IP的想法。如果他证明了那不是MD呢?

建一更新了自己很久没动的博客,内容是:“风?”

一天,两天,MD的博客停止了更新。建一开始后悔。为什么不能远远地看着,就这样继续呢?

第三天,MD的博客上出现了一张硕大的照片。照片大是指它的文件尺寸,而照片本身的分辨率却并不高,甚至图像拍得也并不清晰。这是一幅对焦不准,暴光过度,取景怪异的草原。苍灰的穹庐,云被劲风拉成一丝丝的,黄绿斑驳的长草俱倒伏于地,或白或灰的羊群和不规则的石堆点缀其间。近景,一只长毛白猫迎着风微微抬起鼻子,似乎在嗅着空气中远来的湿气。

白猫的长毛在它的身后飘起,如同隐隐显现的狮的灵魂。

建一呆呆地看着这幅照片。这是对风的回应么。这是哪里?与其说这是拙劣的拍摄技法,不如说,这还比不上一幅手绘的草图能提供更多的信息。

信息,信息。香农说,信息量使用熵来衡量。如果照片中所有的像素都使用相同的色调,那么整张图片将呈现为单一的红或灰或某种色彩。但是,这里没有更多的信息。信息,记录的是差异。

那么,这张照片中的差异是什么?如果它没有清晰的对焦,没有极高的分辨率,是什么数据会导致照片有这样大的存储空间?这些存储的数据应该包含着同样巨大的信息量。

建一迅速发现,照片中的每个像素都包含着太丰富的色彩,所以才会有如此宠大的尺寸。

正常的每个像素,都被拆分为红绿蓝三种元色存储,这样,一个包含2的32次方种颜色的像素,也不过需要4个字节。事实上,这已远超过人眼对颜色判别的能力。也就是说,高于32位的图片,对于人眼这种精度的传感器而言,已经足够。或者说,如果一幅照片中的信息是给人类看的,没有必要超过32位色。

那么这幅照片中的信息呢?为什么它要远远超过32位?

这是对风的回应……

尝试了几次猜测,建一从照片中拆出了不属于图像的那部分信息,表面上那是相当精细的色彩中细枝末节的组分。

他在数据里看到了熟悉的分布规律。黑色的高塔割裂深蓝的星空,周围是若有若无的但绝非次要因素的气流,它们旋转着在捍动这黑铁的似乎可以抽像为刚体的骨架。塔尖在鸣鸣的呼啸声中微微摆动,幅度有时达到半米以上。

数据里没有白色的身影,没有风中的发丝,没有她最后的凝视。但是建一向屏幕上海量的数据伸出手,他想说,“是你么,MD?”

但是建一没有发出任何信息。也许,那就是风。如果你伸出手,就会干扰了它的运行,如同当年他不敢触摸MD。远远的看,是不是更好?

图尔库的冬夜足够漫长,可以让建一的眼睛映着屏幕上微弱的光就这样静静坐着直到天明。

长春·南岭

 

2008年,EA出品了以跑酷为主题的第一人称视角游戏《镜之边缘》,其主角是一位亚洲女性。

几年后,机器辅助学习开始转为民用。最初的应用领域,与肢体动作相距甚远,是英文发音口腔肌肉训练。

再后来,是治疗因事故致肢残患者的恢复器械。

再几年后,长春南岭体育场。这里当年曾经是东北军抵抗日军的一个营部。

 

女主持正对着镜头兴奋地解说,“跑酷在几年前还只是小众文化,现在已经被大众广泛地接受了。跑酷创始人的祖父死于1946年至1954年的法越战争……”

一个小女孩扶着轮椅,上面半捆半躺着一位似乎全身都已经不能动的老人。小女孩嫩声嫩气地问,“爷爷,他们不怕受伤么?”

老人的嘴唇和手指,甚至眼珠,全身没有一个部分动作,声音显然出自电子合成,却很流畅乐观,“如果鸟儿担心羽毛受伤,它就永远也不能飞翔;如果不飞翔,鸟儿为什么要保留翅膀呢?”

眼前这位老人可以移动多远,可以生存多久,我们的目光能看多远,我们的程序可以预见多少种可能,我们的技术有多少局限?

建一怔怔地站立在那儿,看见远处一个青年正从breakfall动作中弹跳起来,然后在两段短墙间跳跃,并不断攀升,他的肩胛正有血渗出。

是不是如果我们看不到遥远的星河,我们就永远也不启程离开脚下的星球?

一位新一代可能都已经不再知道名字的人曾经说过,“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于我们只有一次。”那么你是不是希望在暮年的时候说,如果当时我抱抱她,让她温暖,是不是结果会不同?是不是因为可能犯错,我们就止步不前?

如果这个模型仍有疏漏,就让后来者继续修补吧。

检录处,一位青年对工作人员说,“嗨,我是MD,报名的时候可能填错了性别。”

矮墙水泥的气息,栏杆钢铁的味道,风掠过耳畔和面颊。建一开始复述那些重复过无数次的声音。

“建一,这是我的翅膀,替我飞翔。”

人声鼎沸,环型的运动场四面都在跳跃着呼喊着MD的名字。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场上那个飞翔一样奔跑的勇敢青年正闭着双眼沉浸在另一个真实的世界里。那里一片黑暗,只有力的模型和数据。

还有风。

如果当时我抱抱她,让她温暖,是不是结果会不同?她离去的时候,有多冷……有多孤独?

 

如果我那时能发现风的存在,结果是不是会不同?

 

库页

 

“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出了航站楼,一个女人,他妻子吧,挺着大肚子在出口那里挥手,虽然着急,却是一步也没动,只是满脸幸福地望着他。我哪好意思打扰人家。就此别过了。”

“你说的建一是不是姓……”

“我又不是记者,问那么多干嘛。”

李记者拍着大腿,“所以说你不行,太缺乏职业素养。啊对,你根本就不是我们这职业的人,太可惜了太可惜了。那建一生在长春,在长春读书……你个笨啊,你自己还提到,空姐对他一笑……”

“你是说--他是……”

“所以说你笨吧。”

“他也会坐经济舱,私访?想不到他年轻的时候,啊,现在也不老,他当年也这么冲动。”

李记者把手里的一杯喝个底朝天,往桌上一顿,瞪着眼睛,“谁还没有冲动的时候,谁还没有年轻的时候,谁还没有满怀理想的时候。比如你吧。”

于是,我先把自己的理想说了。

李记者听罢哈哈大笑,“原来你的理想就是这个啊,啊,小男生。”

这个时候,虽然饭店里已经没有几个客人了,不过他们全都望着我们两个。因为我冲过去抓住他的衣服领子,但是我不必再有别的举动,因为他哭了。他一边擦眼泪一边喊,“谁哭了,谁哭了,你才哭了呢,你还有理想呢你。”

“你才有理想呢。”

然后,我们抱头痛哭,一杯一杯地诉说年轻时的理想。因为永远不会再年轻,所以,永远也不会实现甚至永远都不会再有的那些理想。

你以为会是中学时暗恋班里的女生,几前年知道她嫁人了,或者巧遇后发现她早已不再清纯,一直后悔没有向当年的那个女孩表白么?你以为会是后悔当年没去少林寺或者武当山一游,当年没有在获得校冠军之后继续练习CS么?你以为会是……

不,其实都不是。

其实那天我们只是醉了。

对不起,又写错了。其实,那天我们没有醉也没有哭,更没有谈这些关于理想的幼稚话题。

真实发生的是,那一天,我们见面后谈的是国际形势金融危机哥们女人老婆孩子,然后斗酒十千,尽欢而散。

所以,第二天我们再见面时,他说的是“老杨,你的项目怎么样啦,完了约个时间喝酒吧”。我说的是“你那专题写完了没,快点写完我好拜读一下”。

这不是很合理么?我们都已经是成熟理智的中年人,你怎么会认为我们有过幼稚的理想呢。





跑酷文艺创作谈Q&A


Q:作为小说的作者,与跑酷有着怎样的渊源呢?有过跑酷训练经历吗?

A:与跑酷的渊源,开始于我年轻到还没有听说过这个词的时候。从武术的小薄册子里学会了一些动作,像双飞燕,原地起跳后直膝手拍脚面;地盘扫堂腿,就是你知道的那个……这些仍然能做到。旋子,一直没有做到,很遗憾。不起桥的跪下腰,跪姿开始,直身慢慢向后倒下去,后背贴地为止,再原路起来。已经做不到了,股四头肌和膝盖都不能支持。《暴力街区》、跑酷的各种介绍和视频,心向往之,力不能及。再后来保持锻炼,在[https://www.zhihu.com/column/younggift]中几篇标题以“锻炼10年”开始的系列有回顾。只有Wall Walking、靠墙手倒立这样的相对静态的还能完成。还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视频里看别人跑酷。



https://mp.weixin.qq.com/mp/readtemplate?t=pages/video_player_tmpl&action=mpvideo&auto=0&vid=wxv_1843264072322973697


(“双飞燕”动作展示)

Q:据我了解,文中主角“建一”取名于您的计算机课学生,现实中也是一位跑酷者吗?

A:是,名字来自我的学生。据我所知他不跑酷,只跑步。


Q:实际上在我的眼里,和跑酷类似,科幻创作也可以看作一种具有挑战性的运动,在您十多年的创作生涯中,有体验过特别艰难的时刻吗?当时是如何克服的呢?

A:我从2002年开始发表科幻,第一篇是《真实的虚幻》,刘维佳先生在《科幻世界》责任编辑的。到现在,将近20年了。一千个读者的眼里有一千个哈里波特,我倒是从来没有想到过跑酷或者科幻写作是具有挑战性的,而是把这些都看作可以藏身的刀背,以我笔写我心,能偷得一点点自由。特别艰难的时刻是有的,事实上,总有。一下子就想到的,是在科幻世界一次笔会的时候,游海螺沟,我把自己的困惑向姚海军老师提出了。那就是我感觉非常艰难的时候,我问,“我确定不能成为一流二流作者,怎么办呢?”姚老师说,为什么要一定成为一流二流作者呢,科幻的大厦并不拒绝各种级别的作品。姚老师的话激励我能一直写下去,这个故事也告诉我,不一定追求大家心中的地位(特别是并不能追求到)。这次笔会,还带来了我可以吹很多年的牛,“我跟大刘先生一桌喝过酒啊,我就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对,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喝。”后来的日子如此嚣张,是不是那个时间就是最艰难呢。


Q:除了这篇跑酷主题的科幻小说,您还创作过哪些运动题材的小说呢?小说中的主角在现实中是否有对应的人物原型?

A:有一篇写攀岩的《天空之城》。作品中的人名有与现实中对应的,那是我所钟爱的学生和好友。但是,他们并不见得与作品中的人物有任何别的关系。他们,比我的作品中更好更棒,他们在现实中的故事更精彩。


Q:您的作品多见口语化和断片式的叙事手法,带有一种“新东北作家群”的写作特征,在平时的阅读中,有关注过这个群体吗?最喜欢的作家有哪些?

A:真是……真是惭愧。我第一次听说,以后会注意学习了解。受教了。

我喜欢的作家,也许可以从平时读的书或者推荐给同学的书里看出来。挺杂的。神秘岛,天堂的喷泉,SICP,编码,银河英雄传说,静静的顿河,罗马史,The Art of UNIX Programming,C程序设计语言,核心体能训练……

这里有个豆列,也许能大致刻画我的阅读偏好?

[https://www.douban.com/people/younggift/doulists/all]


 

自由|探索|乐趣|酷玩|热情


编辑&采访|Mr.Unicorn


  最酷的人都会点在看↓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