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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谁都合不来

西坡 西坡原创 2024-02-21

文|西坡

前几年发现新闻已经没法做的时候,我决定回到文章这个大本营。新闻文体只是文章在现代社会的一个分支,它在我们这里走到穷途末路,前因后果是需要后世史学家好好分析的,但作为历史中人,我们没有新闻也得过日子。那就退一大步,只要文明不消失,总会有人读文章的。可惜我只会用汉语写文章,那么我赌的就是,只要汉语不消失。

所以这两年开始有意系统地读古文和现代散文。读来读去发现一个现象,凡是文章写得好的,不管操的是文言文还是白话文,通常都跟时代不对付。就像曾国藩发现的:“作古文者,例有傲骨,惟欧阳公较平和。此外皆刚介倔强,与世龃龉。”

这安慰了我,也好像堵死了我。要想写出好文章,就不要指望过多好的日子。我从来都跟大多数人想得不一样,甚至跟少数人中的大多数也行得不一样。但假如过得不好,其实是怨不得文章的。我是在读梵高传记的时候明白的这个道理。不搞艺术,梵高就能幸福安康了吗?不可能的,生下来就这套配置,搞了艺术,至少还有艺术。

我们的时代,人时刻面临趋同的压力。经常有人说,朋友圈这也不敢发那也不敢发,怕什么呢,怕跟别人不一样。你要真跟别人不一样了,能有什么后果呢?大部分人是不知道的,光是脑子里冒出旁观者的一丝冷笑,就把他们吓到洞里去了。怕跟别人不一样,已经变成我们DNA里的一串代码。哪怕是一些搞小众爱好的人,也是在小众里找众,而不是找自己。

刚介倔强,并非标新立异,标新立异之辈,往往新异不了几时。所以我读到郁达夫的一些经历,大感钦佩。以下郁达夫散文名作《钓台的春昼》的写作背景:

先是1927年8月,因人事纠纷,他退出了曾参与首创的创造社;

1930年1月,由于他发起组织自由运动大同盟,被国民党以“堕落文人”的名义被通缉,以致被迫居家数月,未敢外出;

1930年11月,因他表示今后不能经常参加“左联”的会议和活动,被“左联”开除,名义是“肃清一切投机和反动分子”;

1931年春天,他因曾积极奔走营救被国民党逮捕的左联五烈士,不得不离沪去杭州、富阳等地去避难。

这还真的是准确诠释了什么叫与世龃龉。跟谁都合不来,跟谁合不来都无所谓。当然人非铁石,感受总是有的。郁达夫“接到了警告,就仓皇离去了寓所。”文章虽然留下了,但当时的心情想必是很坏的。画也好,文章也好,身后名都补偿不了创作者自己,尤其在我们这么一个即时结算的时代。

一个人要想在世界上做出点东西,就得敢于假设大多数人都是错的。现代社会据说是推崇个性解放的,各种各样的课程、标语、广告都在鼓励人们“做自己”,但我怎么觉得人寻求外部认同的劲头越来越大了呢?

时至今日,文人为什么需要有“傲骨”那种劳什子,其实可以解释得很明白,不需要上任何价值与情怀。

真正有创造性的行为,只能在个体层面发生。现代商业、现代工业虽然经常需要人与人的配合,但关键的创意来源也总是个体。爱因斯坦说:“在丰富多彩的人类生活中,我认为真正可贵的不是政治上的国家,而是有创造性和情感的个人,是人格;只有个人才能创造出高贵和崇高的东西,而民众本身在思想和感觉上总是迟钝的。”这并非对民众的贬低,因为民众中的每一个,都可以做属于自己的那棵树。

一个不能产生个体、支持个体的社会,即便具备了现代的外貌,也会很快萎缩、衰落。在环球交通不便的古代,一个文化衰落之后,还有重启的机会。现在的世界,对个人是友好的,国产片不想看,可以看美剧韩剧日剧,对文化体却是残酷的。汉语还有没有未来,取决于未来的人们可以拿汉语聊什么。我总觉得我们生活在一个巨大的漏斗上,旧的事物每天都在消失,新生的事物却很少很少,如果不是没有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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