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抢”
这几天很热，伢们躲在空调屋里吃冰淇淋，玩手机，他们可知道60、70后的我们从前在这个季节是怎么过的？他们知道什么叫“双抢”吗？
那是一段难忘的回忆，可称之为“双抢”岁月。
我们的水稻一般种两季，七月早稻成熟收割后，得立即插上二季稻，还务必在立秋前将秧苗插下。晚了，收成可能减少，甚至绝收。就二十天左右的工夫，抢收抢种，所以叫“双抢”。
记忆里，它是维系农家生活命脉的繁重劳动的代名词。“双抢”时，举家上阵，从7、8岁开始，家乡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就留下了我们瘦小的身影。
天还蒙蒙亮，在大人由轻到重的呼唤声中醒来，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很不情愿地从打满补丁的蚊帐中钻出来，慢吞吞走向屋后的茅房，解决掉一夜的憋尿。接着在大人的唠叨声中喝下几碗粥，赤着脚跟在大人背后，双抢期间的一天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清晨是扯秧的好时机。空气清新，细嗅着泥土的芬芳，田埂上的小草伸了伸懒腰，身上的露珠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珍珠在初升的太阳下闪耀着，不时滴落在奔走于田埂上的人们的脚背之上，透着一股沁心的凉意。
一大把整齐的扎秧草放在屁股下的秧马上，人们弯着腰把秧苗一小把一小把地从秧田里拔起来，凑成一束，放在水田里“哐当哐当”洗去秧苗根部的泥巴，再从前面抽出几根扎秧草，简单绕拧成细绳，熟练地打了个活结，随手就把一束秧苗扎起来了，丢在身后。
不一会儿，后面翠绿的秧把越来越多，一个个士兵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秧田里，在晨风中瑟瑟飘摇。
秧田必须要水源充足，农田水利不发达的年代，一般都依池塘周围而做田，背阴凉快的坡子下，恰恰也是蚂蟥的天堂。
日上三竿时，我们腰酸背疼，饥肠辘辘地从秧田里走上来，吸附在腿肚上的几条蚂蟥，已滚圆滚圆了，一头粘连在腿肉里，还没有吸饱血，饱了就会自己滚落。
这时我们一边骂着，一边习以为常地将它们从腿上拽下来，找根细树枝，插进蚂蟥体内，鲜血滴落，蚂蟥皮被整个穿肠翻了过来，丢在火辣的太阳下，终化成一滩水，再也不能复活。蚂蟥，这个东西很讨厌，好像即使碎尸几段都没用，翻皮才是绝杀。
“双抢”中的伙食比平时差一些，偶尔有个自家种的菜瓜吃吃就不错了，父母隔三差五鼓励我们，双抢搞完就吃蒸肉，我们便满怀希望地期盼着！
有时候正吃着饭，突然，天空中传来“咔啦”一声巨响，所有人只能无奈地扔下饭碗，离开饭桌，奔出去。
六月天的脸，说变就变，雨可能在雷声之后呼啸而至。我们得快速把上午摊晒在屋后稻场上的稻谷收起来，否则稻子被雨淋湿后会发芽、发霉，那上半年就白忙活了。
此时，屋后的大稻场上熙熙攘攘起来，湾里的男女老少全部出动，即使你家没有晒谷子也会赶过来帮忙。各种工具将稻谷团成一堆，用大塑料薄膜盖上，压上石头稻草防止被风吹开落进雨水。
大家在整个过程中火急火燎，容不得半点松懈，自家稻子盖好后还要帮其它家盖，相互搭把手都是心照不宣的了。总之，必须要保证所有稻谷不能淋雨。
也有来不及收导致稻谷被淋雨的时候。淋了雨的稻子交不了公粮，粮站收稻员拿根空心的铁钎子插进麻袋，又抽出来，在主人可怜巴巴的眼神中，捏起几粒稻谷丢进嘴里，一咬，白眼一翻，拉回去，拒收！碰上这样的事，通常以女人流泪，男人无奈叹息收场。
夏日偶阵雨，来也迅猛，去也匆匆，转瞬雨过天晴。这时总觉得这雨是来捣乱的，于是大人们又骂起了天。
“冰棒冰棒，香蕉冰棒，冰棒冰棒，豆沙冰棒”，一阵阵吆喝声伴着自行车铃铛声，将伢们吸引到了一起，卖冰棒的来了。
大人为了鼓励我们继续好好干活，也抠出点零钱给我们解馋。五分钱一根的冰棒太令人回味无穷了，小心翼翼剥开冰棒纸，不忘舔舔粘在纸上的碎冰。冰棒表面留有一层薄薄的白霜，一股微甜的雾气夹杂着丝丝凉意一下子钻入鼻孔中，迫不及待狠狠咬上一大口，含在嘴里让它缓缓化掉，再一点一点咽下肚去，只半支冰棒下肚顿觉通体舒畅极了。
那时更觉神奇的是，冰棒放在铁搪瓷缸里，过一会儿瓷缸外面居然也变潮变湿了。
终于雨后的凉爽经不住日光毒辣，下午天地间息风了，整个田野又像大蒸笼一样闷热不堪起来。插秧的人们个个汗流浃背，草帽下的汗水顺着额头流到眼里，一阵刺辣，却也无法分出手来擦一把。
我们将手里的秧苗掐分成一撮撮，快速摁进滚烫的泥巴里，弓腰有序地往后倒退，空荡荡的水田不一会儿被一株株秧苗填满，一眼望去郁郁葱葱。
插秧也是个技术活，没插好的不能成活，回头还要补上。插秧最受罪的是腰，一天下来，腰疼得直不起来，大人家还会说：蝌马（青蛙）无颈，细伢无腰。小伢哪里有腰疼！那时候没谁惯着你，除非你是家中老幺或是独生子！
黄昏时分，日落西山，火球收敛起白天的锋芒，热气散去，透出些许温柔。
每逢“双抢”，早上、晚上是干活最佳的时间段。在火烧云的映射下，一天的劳作让人们的体力消耗得所剩无几，但因为深知明天农活任务更加艰巨，每个人不得不在蚊子的叮咬下，继续奋力抢收抢种着。
犁田人阵阵呵斥牛儿的声音，为田间放水而吵架的声音，跟四起的炊烟一同在田野的上空盘旋。
天色渐暗，池塘边上挤满了人，洗脚的，洗农具的，牵牛喝水的，抬水的，洗菜的……我们赤身裸体地在池塘中翻滚，肆意嬉笑打闹。还表演仰浮，肚皮朝上，我们称之为“踩亮哇”，不担心溺水，直到今天我们这辈人的水性都很不错。
如今，农业机械化程度越来越高，从前的这些经历已融入血液，成为永远无法忘怀的记忆，沉淀在我们这代人的心灵深处，其滋味刻骨铭心、五味杂陈，让人想笑，想哭……
“双抢”，让我心悸、惧怕与敬畏。它带给我的艰辛苦涩，让我在茫茫人生路途中学会了隐忍、无畏、坚强！
日月如梭，这种特殊的经历，此生不会再有，回不去的岁月，忘不了的“双抢”！
文末，大伙儿不要觉得我傻着没事干。看看现在的孩子，几乎整天捧着手机不离手，在空调房里玩游戏，还有谁念着想着为父母分担点家务活？还有谁记得我辈曾经历的辛酸？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稍有不顺，耍起小性子，顶撞父母……”，这些都是现在许多孩子都有的顽劣习性，我们做长辈的不应该反思一下原因出在哪儿？或许，是我们忘了将吃苦耐劳的精神传承下去……
作者：马中华
责编：林苗苗
监制：李爱玲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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