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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很多家长都很焦虑,一个来源就在于我们学了太多理论 | 张冬青 一席第553位讲者

2017-12-10 张冬青 一席

张冬青,日日新学堂创办者。


二年级数学有一个目标,识上万的大数。我们的老师就发明了一个作业:数万粒种子。这个作业得到了家长极大的配合。孩子们数的种子各式各样,他们数了大米、紫米、绿豆、黄豆,数什么的都有。一开始有的孩子决定数小米,发现不成,因为太小了。也有的孩子数黄豆,但是黄豆太圆了,老滚,所以他就改数像紫米这样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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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盛地成长

张冬青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张冬青,我是一个教文学课的大学老师。今天我来这里给大家讲的是我和我的先生创办了一所学校,叫日日新学堂,从2006年至今已经11年了。

 

为什么我要自己办学呢?因为我们的教育环境不安全,就像最近又出现了携程和“红黄蓝”的事件。初中时,我的大女儿有一次做抄写成语解释的作业,写完之后她的爸爸让她用自己的话解释一个她刚刚抄过的成语。她说她不会,爸爸很不理解,就批评了她,说她不会学习。

 

她委屈地说我只能背词典,考试的时候标点符号错了都会扣分,你让我用自己的话解释,我就记乱了。这种时候我都会想:不要上学了,我自己教孩子吧。


 

当然作为老师,我不仅从自己的孩子身上,更是从成千上百的学生们的身上看到了应试教育的问题。于是在2001年生下二女儿后,我们两个人就决定自己在家完成孩子的小学教育。

 

老二5岁那年,她正在上一个私立的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家长们就开始为孩子们上小学焦虑起来了,别人问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很淡定地说:“我们的孩子不上学。”

 

这就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就来问我们。谈来谈去,就有一些家长认同我们的意见了。有人说要不把孩子都放在你那儿,我们一起在家上学。这个想法让我的眼前一亮,多聚一些孩子就能解决孩子没有同伴的问题。

 

所以5月份的时候,我们就在回龙观的社区网上发起了论坛,来讨论在家上学的事情。那时候吸引了20多个家庭参加讨论,我们开了很多次会。谈话的基本流程是这样,大家先控诉教育的弊端,接着就开始畅聊自己的教育理想,有欧美式的,也有中国传统的。


 

我们开会开得很务虚。这样谈来谈去,开了很多无效的但是又很痛快的会。这样6月7月就过去了,我们决定要拿出实际行动来。我们在8月份规定,如果真的要做这件事,要加入我们在家上学的组织,那么每家先拿出一万块钱表示诚意。

 

到8月底,有4个坚定的家庭加入了。于是在2006年的9月,四个孩子,一位老师,我们日日新学堂就成立了。我们在回龙观租了一套三居室,那上面的“日日新学堂”这五个字是孩子们写的。



那时候他们不会写字,他们是照着大人写好的字来模仿的,但是写得比大人的字要生动得多,我们就拿它做了我们的标志。

 

创建之初我定了两个原则,都得到了家长们的认同。第一,我们不在家里办学,一定要另外租场地。这是为了让孩子们有去上学、去求学的感觉。第二,家长不做老师。我们觉得在孩子的一生中他要经历很多不同的老师,这样才能吸收到更丰富的营养。

 

房子好租,老师不好找。那时我们没有资质也没有成立公司,我们没有资格去报纸上登招聘启示,也没有资格去招聘会租一个展位。于是某一天,我先生和另一位家长就去蹭别人 39 38088 39 14941 0 0 3907 0 0:00:09 0:00:03 0:00:06 3907招聘会,结果却聘来了我们的第一位老师,崔老师。

 

我清楚地记得我下班回家后我先生高兴地告诉我说,我们请到老师了,是沈阳师大毕业的,就是学小学教育的。他说这位老师眼睛特别地明澈专注,黑黑亮亮的,就决定是她了。崔老师果然特别好,她对小孩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爱。


 崔老师(中)


我们的第一年是很轻松的一年,就是让孩子们尽情地玩。我们知道游戏是孩子的第二生命,只要环境宽松安全,他们就能创造出非常多的游戏,这时候大人就守住安全的边界就可以。


我们每周组织孩子们一次外出的活动,参观博物馆、美术馆、798艺术区,还有爬山、采摘、长走,甚至还在小区里做过塑料袋使用的小调查等等。

 


在一个月之后,又有两个孩子加入了我们,就变成了6个孩子,两个月之后变成了9个孩子。这些新加入的孩子都是口口相传找到我们的。今天,我们日日新有300多个孩子,都是靠口口相传找到我们的。

 

但是挑战来了,挑战是从孩子们上一年级的时候开始的。上一年级了就得学知识了,但怎么学?学什么?那个时候我们其实没有想太清楚。所以在孩子们上一年级的时候,我们没有开设传统学校的数学课、英语课。

 

我们知道这两门课都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因为我们觉得还没有想清楚,就暂时没有开。我们也没有能力去编教材,尤其是语文教材。公立学校的教材我们不想用,我就设计了三门不需要教材的语文课。

 

儿童文学的教材是各种绘本。2006年的时候,绘本出版进入一个繁荣期,这一方面的素材源源不断,给了我们很大的支持。我们还开了一门文字汇解课,是讲汉字创造的来历,这个我们会参考《说文解字》《尔雅》等古书。我们还有一门古代经典的诵读课。这三门课就是我们最早的语文课。

 

因为我们没有使用公立学校的语文课本,还引发了家长的大讨论。我们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家长的学习方面的压力,但也正是因为这些压力才推动了学堂在教学体系上的不断完善。

 

我们答应家长尽快地编出语文教材。现在屏幕上的就是我们文字汇解的教材,现在编出来了。在当时我们是讲义,就是老师讲一个字背一个字,然后写成讲义,现在我们的这个讲义也变成书出版了。

 


日日新真正有自己的语文教材是我们的孩子已经到了四年级的时候。但是因为是第一次编写,那一学期有三篇课文都太难了,其中最难的一篇是郁达夫的《故都的秋》。刚上了两节课,我们的语文周老师就来找我了,说张老师,这个课我上不下去了,因为课文太难了。

 

我们就紧急开会,商量是放弃还是继续学下去,把这硬骨头给啃下来。后来我们决定试着学下去。这篇课文是一个词一个词、一句一句、一段一段学下来的,足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学完。可是孩子们的收获非常大,明显地提升了他们的文学品位。在读同类的或者更浅显的风景描写的散文的时候,他们就觉得不够过瘾了。他们对这篇课文的印象非常地深,在很长时间里都是回味无穷。

 

课文就是这样,我们一边编着一边上着课,一边从孩子们的反馈中做着修订。一直到2012年,我们一到六年级的语文教材才全部成型。


 

我们给每个班级起了一个自己的名字,我们的第一个班级叫润德班。润德班的同学们可以说参与了我们语文教学的编写工作,我们就是凭借着他们的反馈去决定保留哪一篇,换掉哪一篇。

 

这些孩子就是当时润德班的同学们。这个班的经历是不可复制的,他们有很多的第一,也有很多的唯一,比如说他们是我们游学最多的一个班级。


 

游学课是受顾炎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启发,我们希望孩子们走出去,看见更多的不一样,然后去理解更多的不一样。当能够看见又能够理解的时候,一个孩子的内心弹性就变大了。他的心变宽了,他也会变得宽容了。

 

我们选择的地方都不是旅游胜地,不是那些高大上的地方,但都是非常有特色的地方。我们曾经去湖南和内蒙做挖化石的考古游学,我们还曾经去湖南里耶的农村小学,去跟当地的孩子一起上学。我们还有北京的胡同游,还有北京的关于水系的游学活动。


 

现在日日新的游学课已经成为我们的传统课了,我们把它做成了项目式学习的一门课程。

 

这个班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孩子们来来往往,来了又走,特别地频繁。最初的4个孩子只有我们家的小石头留下了,另外几个孩子在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分别地离开了。然后又有新孩子不断地加入,这个班来来去去有20多个孩子。

 

为什么孩子这么频繁地来了又走呢?那是因为大部分转来的孩子都是因为厌学,在别的学校上不下去或者已经退学了。这个班在某种程度上像一所医院,专治厌学症。孩子们治愈之后慢慢地就离开了,有的多待了两三年,也有的一两年就离开了。

 

因此我们对厌学倒是有点研究了。为什么会厌学呢?这可以从“厌”这个字说起。厌有憎恶和满足两个意象,哪一个意象在先呢?从文字学上考究,满足和厌恶字意是相因的,从字形上看满足的意应该早一些,厌恶这个意思应该是后起的。

 

过于满足从而产生厌恶,从训诂学的思维说应该是这个逻辑。给孩子太多太满太难是产生厌恶的原因。孩子们的大脑和他们的肠胃一样,你给孩子吃太多太撑,孩子消化不了也吸收不了。给孩子大脑填充太多的知识,把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同样大脑也消化不了,吸收不了。

 

治疗厌学症的方式就是要敢于给孩子们留白,敢把一定的时间和空间留给孩子自己,让他们完成他们隐秘的成长。对于这些转来的孩子,我们首先就是让他产生饥饿感。他们还要补玩耍这门课,因为他们在别的学校从一年级开始就不能玩耍了,甚至课间都不能玩耍。

 

他们来了之后有各种症状,比如说他们不写作业,不听课,甚至有的不进教室,就在外面沙坑里玩,也有的在教室里就不停地画画。这些我们都允许,我们觉得他需要一定的释放。在我们这样的一种允许和接纳下,孩子们慢慢地就被治好了。

 

留白是一个方式,其实这背后还有一个秘密武器,就是要爱他们。老师要无条件地接纳他们,不要让他们因为暂时的不爱学习的行为有任何负罪感。当孩子们没有负罪感的时候,他们对成人逆反的这道程序就自动地卸载了。

 

当然每一个厌学的孩子也是各有不同的,我们并不能把同样的方法安到每一个孩子身上。所以每一个转来的孩子我们都会跟家长进行深入的交谈,了解他的过去,有的时候我们还会进行家访。


因为每一个孩子都是一个独特的个体,每一个孩子都是一个完整的生命个体,这就是日日新对教育的理念,对孩子的理解。所有的教育学、心理学,我们成人学习这些东西学来的规律,不是为了套用到孩子的头上,然后用一个标准来衡量他评价他,而是为了能更好地理解他这个个体。

 

现在很多的家长都很焦虑,其实焦虑的一个来源就在于我们学了太多的理论,然后又把这些理论套到孩子身上,用一个标准衡量他。在这样的衡量下,无论是孩子还是家长,首先自己的自信心都丧失了,我们要知道每一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成长规律。

 

我们都希望孩子爱学习,但是我们想过孩子们为什么要爱学习吗?难道是为了积累很多新鲜的知识吗?学的知识多有好处,但是不是根本的。最根本的能让孩子爱学习的是发现,是发现给他带来的探索的乐趣以及成就感。所以,我们要想让孩子爱学习,就要给他发现的机会和能力。我们要想让孩子爱学习,就要给他发现的机会和能力。

 

但是人类现在已经进入到了一个过度教育的时代,我们留给孩子自己发现的机会其实越来越少了。那怎么样让学生又掌握那么多的知识又能够保持发现的快乐,这就是我们日日新的老师们要做的功课。

 

我觉得教育不光是一件有情怀的事情,它也是非常专业的一件事情。我们的老师在这方面做了很多的尝试。比如具体到数学课上,当孩子们学测量的时候,老师是不给他们提供尺子这样的工具,先让孩子们用自己的身体去测量。

 


给他们布置任务,去测量书、桌子、教室,包括教室外面的小路。孩子们其实充满了想象力,当发动起来之后,他们有的会用手指测量,也有的会用手掌,还有的用手臂。有的用脚,脚一个挨着一个,然后也有的用步伐。还有的孩子特别大胆,用身体来测量。


那次是测量我们教室外面的一条路,一个孩子就躺下了,然后让别的孩子用粉笔按着身高画线。他就一个一个地用自己的身高去量那条路的长度,然后很多孩子效仿他。


 

孩子们经过这些测量之后会发现一个问题,就是不准确,这时候老师才会引出尺子的作用来。

 

像我们二年级数学有一个目标,就是识上万的大数。我们老师就发明了一个作业,这个作业就是数万粒种子。这个作业得到了家长极大的配合,在家里,孩子们需要把一百装成一小袋,一千装成一中袋,一万装成一大袋。

 

孩子们数的种子各式各样,也让他们懂得了什么是种子。他们数了大米、紫米、绿豆、黄豆,数什么的都有。一开始有的孩子决定数小米,发现不成,因为太小了。也有的孩子数黄豆,但是黄豆太圆了,老滚,所以他就改数像紫米这样的粮食。


 

这个作业不光是让孩子们产生了对数的数感,其实在这个过程中也让他们有了很多的生活体验。

 

教学是严谨的,是专业的,但同时它也是浪漫的。我们语文课上有一篇课文叫《共同的名字》,这是一个土耳其的民间故事。在故事里,小村庄的人都用同一个名字,这样麻烦就来了——邮递员无法送信。邮递员就把大家召集在一起,然后当众读信。听的人从读的内容里来确定是不是我的信,给认领走。有的时候这封信已经有人认领了,但是大家还想继续听下去,然后要求邮递员读完。

 

这篇故事想表达的是全村人共用一个名字,就意味着共享悲喜、祸福和荣辱。每次讲这篇课文的时候,我们老师都会事先让家长给孩子们不具名写信,然后在班上读,让孩子们自己来认领。这篇课文半周就学完了,但是读信的活动会持续一个多月,老师每节课都会读几封。

 

还有比如我们有篇课文叫《石头汤》,每到学《石头汤》的时候,每个班都熬石头汤,邀请全校的同学去班里喝。每个孩子都从家里带来些东西,石头汤熬得还真好喝。

 

有一次语文课上的是鲁迅的《雪》,正好天下雪了,老师就让学生们到外面去,在漫舞的雪花中朗读课文。有一次天降大雾,真是弥天大雾,老师们让孩子们都走出教室去感受。

 

每年我们都举办草地音乐节,举办视觉盛宴美术节,还有“乘着诗歌的翅膀”的诗歌节,“欢乐颂”的戏剧节。这个画面是草地音乐节。一个班的爸爸们来跳《小天鹅》,特别有奉献精神的爸爸们。


 

我们的老师们会在我们的草地上举办婚礼,一切的组织工作都是由老师来操持的。这就是婚礼的现场,这一对新人都是日日新的老师。他们是来了日日新之后相恋的,他们在这儿举办了婚礼。他们身前身后的花童全是他们教过的孩子们,现在他们自己的儿子已经快半岁了。


 

最早的润德班已经毕业了。那个时候的日日新更像是一个家庭,现在的日日新是一个学校了。从2006年4个孩子和一套三居室,到2009年我们有40多个孩子,搬到了天趣园,田趣园的房子是我们家长自己设计的。


2006年·回龙观雅园

 2009年·天趣园


到现在,我们拥有了容纳300多个孩子的渥丘园。渥丘园是一个150亩地的大果园,特别漂亮,它真的是孩子们的乐园,孩子们在这儿玩得很开心。


渥丘园


如果教育政策上允许,我们国家将会出现很多果园里的学校、森林里的学校、稻田旁的学校或者湖畔学校。每个学校都不需要很大的规模,二三百人就够了。在这里人和自然天人合一,这也是我们浪漫的想象之一。

 

每一个生命都是具足的,教育其实就是提供一个环境,提供一块好的土地,孩子就会像一粒种子一样,茂盛地生长。

 

很多人会问我们,你们很艰辛吧?也有很多人夸我们很勇敢,很有毅力。其实我们俩的感受是非常顺利和幸福的,因为我们从来没有用什么标准来衡量自己,我们就是知道我们走的是一个对的方向,我们就朝着这个对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

 

我们其实也给自己留了很多的白,我们也把自己当成是一粒种子,最后长成了我们自己的样子。日日新其实每天都在变化着,所有的变化又都是最自然的。

 

也许有人会留恋当初润德班的那种家的感觉,但对我们来说日日新每天都不一样,每时每刻都在成长。我们追求的就是这样一种无限的生长状态,我们希望它有一天能茂盛地成长为一座百年老校。这就是我们俩的宿愿。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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