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版《琅琊榜》：80后小鲜肉“反腐利剑”下的宫斗大戏
南风窗
沙特近年来的宫斗剧，还得从阿卜杜拉集团和苏德里系之间的关系说起。
”听说沙特“80后王储”小萨勒曼（1985年出生）领衔的最高反腐委员会，11月4日晚上刚刚成立，就宣布抓了数十名政要和富商，包括11位王子和若干现任和前任大臣，我不禁笑了。
穆罕默德·本·萨勒曼
反腐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事，尤其在沙特这么一个由少数王室成员把持政权，很多亲王都丑闻缠身的国家，能以反腐的名义“除旧布新”，该是多么的痛快淋漓！而对2009年吉达洪水和2012年中东呼吸综合征病毒致死数百人事件展开调查，估计也会取悦民心。
不过，看到最新公布的被捕者名单，我的心一下子沉重了。
名单上包括开国国王的孙子、“沙特首富”阿尔-瓦利德·本·塔拉勒王子，他现年62岁，是苹果公司和Twitter的策略投资者，其外公当过黎巴嫩首任总理；还包括前任改革派国王的儿子、前国民警卫大臣米塔布·本·阿卜杜拉，以及利雅得前省长图尔基·本·阿卜杜拉王子。
“沙特首富”阿尔-瓦利德·本·塔拉勒
此外，还包括海军司令、前王宫总管、前国防副大臣等“要害部门”人物。这与名单上的经济和计划部大臣、前财政大臣、前投资总署署长、前沙航总经理、本·拉丹集团董事长、MBC媒体集团董事长等人，不在一个层面上。
现在被抓的这批王子，的确来头不小。而之前，一些媒体拿“11位王子被捕”做噱头，我还觉得不够激，因为沙特在世的王子有两三百之众，绝大多数也不过尔尔。
为什么沙特王子那么多？因为王子这概念，在沙特被玩坏了。它不光指现任或前任国王的儿子，还包括亲王（此处指时任国王的兄弟、个别儿子甚至女婿）的儿子。
沙特开国国王伊本·沙特，据说一生娶过34任妻子，孕育子女超过90名。这几十个儿子（已有6个成为国王，其余多是亲王）再多妻多子，“王子”就批量生产了。
这里有必要区分一下“沙特家族”和“沙特王室”的概念。不少媒体误称“沙特王室有五千继承者”，或曰“5000名沙特王子”，实际上指的是“沙特家族”男性成员。
“沙特家族”最早可追溯到18世纪“沙特第一王国”创立者的父亲——老穆克林（沙特·本·穆罕默德·本·穆克林），延续至今已有300多年，有众多家族分支。
而“沙特王室”特指现代沙特王国开创者伊本·沙特及其兄弟姊妹的后代，外加少数旁系家族的成员。当中有王位继承权的成员，从未超出伊本·沙特35位儿子及其子孙的范围。
“沙特家族”和“沙特王室”之所以容易混淆，是因为在现代沙特王国（1924年内志酋长阿卜杜勒·阿齐兹·伊本·沙特统一了内志和汉志，次年自立为国王，1927年从英国独立，1932年定国名为“沙特阿拉伯王国”）开创之前，沙特家族曾建立过3个酋长国；后世将前两个“升格”，称为第一王国（1773-1818年）、第二王国（1824-1891年）。这样就将沙特所谓“王室”的统治时间，不严谨地“拉长”了一倍多。
不管沙特王国过去曾有多少王子（亲王优先）有继承权，在经过现任国王萨勒曼两次调整王位继承序列后，如果不发生政变情形，下任及后续国王都将出自“苏德里系”，且最有可能在“苏德里七兄弟”中老六萨勒曼这个支系里，延续下去。
这意味着，已实行半个多世纪的“兄终弟及”的继承规矩被打破；相当于在伊本·沙特王朝之后，重新开辟了一个萨勒曼王朝。
回看伊本·沙特王朝第二代亲王们在王位继承上的尔虞我诈，真是当代中东的一部宫斗大戏。
前面说过，伊本·沙特有35位儿子（不算私生子），其中有6位先后登上了王位，还有好几位在王储任上去世或被罢黜了。加上他们曾经握有重权的叔伯——第一代亲王们，曾掌握或接近最高权力的沙特“资深亲王”，数量在10到15个。他们之间有着合纵连横的关系。
在第二代6个同辈国王当中，前两个缠斗多年，都不得善终：一个被废黜，一个被侄子刺死；第三个是个过渡角色，只当了7年国王；第四个国王法赫德和第六个国王萨勒曼，属于一母所生的“苏德里七兄弟”，中间夹着第五个国王阿卜杜拉。
法赫德虽然在位长达23年（1982-2005），并有意栽培胞弟苏尔坦继位，但他在任内第13年中风；之后，时任王储阿卜杜拉就开始借国王的名义统治国家。
阿卜杜拉是开国国王第23位妻子的长子，没有嫡亲兄弟。伊本·沙特1953年逝世时，他在世的儿子总共34人，阿卜杜拉是第十子。前面4个哥哥都当了国王，轮也该轮到他了。
阿卜杜拉
阿卜杜拉登基后，又统治了10年，在2015年初以90高龄去世。他足足实际统治这个王国共20年，只比他爹伊本·沙特少一年。所以，沙特近年来的宫斗剧，还得从阿卜杜拉集团和苏德里系之间的关系说起。
2011年10月，王储苏尔坦（“苏德里七兄弟”中老二）去世后，阿卜杜拉国王任命身患重疾的纳伊夫（“苏德里七兄弟”中老四）为王储。纳伊夫8个月后就去世了，阿卜杜拉国王又任命萨勒曼（“苏德里七兄弟”中老六）为王储。
之所以绕开了“苏德里七兄弟”中老三拉赫曼、老五图尔基，是因为他们行为不端，迫于国王的压力，选择了自我放逐（老四纳伊夫去世后，老三拉赫曼差点回宫继任王储）；老七艾哈迈德则是在王储竞争中，被看似脑子不太灵光的萨勒曼击败。
这之后阿卜杜拉国王病情加重，绝大多数公共活动已由萨勒曼代为出席。阿卜杜拉集团和苏德里系之间，本可以相安无事。偏偏2013年7月苏尔坦家族的哈立德上将（海湾战争副总指挥）仓促发动政变失败，前王储苏尔坦的长子班达尔亲王（前驻美大使，时任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受到怀疑，连累了苏德里系。
于是，阿卜杜拉国王在临终前一年，强行册封自己的“心腹”、同父异母的幺弟穆克林（其母是也门人，在沙特势单）为副王储，同时宣布：“在国王和王储职位空缺时，穆克林将掌管国家权力。该命令不可撤销。”
当时外界多以为萨勒曼身体不好，王室内还有人主张废除萨勒曼的继承权，直接让副王储穆克林登基。要是长期管情报系统的穆克林接管政权，苏德里系可就亏大了。所以，在阿卜杜拉国王弥留之际，沙特的国内气氛异常紧张。
已故国王阿卜杜拉的“心腹”、前王储穆克林。其子11月5日死于坠机，原因不明。
沙特的强力机关，主要是禁军性质的国民卫队、隶属于内政部的安全部队，以及隶属于国防部的正规军，人数各有十多万。对于国内政治安危来说，国民卫队最重要，其次是安全部队；正规军因驻守边疆、鞭长莫及，反而不那么重要。
沙特的国民卫队，传统上由来源于内志省的游牧阿拉伯人组成、装备最好，原由国王担任司令，2010年由阿卜杜拉国王的儿子米塔布担任司令；2013年改成国民警卫部后，米塔布任国民警卫大臣。
这一点让在军中根基不深的萨勒曼（他曾任利雅得省省长累计50年，2011年后才接替“胞兄”苏尔坦任国防大臣）深为忌惮，继位之初只得萧规曹随，把原来的副王储穆克林立为王储。
由警察组成的安全部队，长期由苏德里系的纳伊夫家族控制。这也是萨勒曼刚上台时，让自己的亲侄子、已故王储的次子小纳伊夫（据说他没有儿子，所以阿卜杜拉国王生前就同意他的继承权）做副王储的原因，因为他当时需要内政部来“平衡”国民警卫部。
3个月后，依靠“老成”的小纳伊夫的支持，萨勒曼废掉了“眼中钉”穆克林的王储之位，改立小纳伊夫为王储，同时把自己的儿子穆罕默德·本·萨勒曼（萨勒曼国王有13个孩子，小萨勒曼是其第三王妃法赫达之子）提为副王储，依然兼国防大臣。
当时，开国国王的儿子中，仍然健在且有话语权的塔拉勒亲王表示，萨勒曼的继承人任命不符合伊斯兰教法和“国家体制”。而这个“敢言”的塔拉勒，正是日前被捕的“沙特首富”阿尔-瓦利德王子的生父，只不过他在瓦利德7岁时就“抛妻弃子”了，随后自己也因提倡政治改革而被迫流亡。
今年6月底，时隔两年多时间，萨勒曼国王再度废黜了时任王储（亲侄子也比不上亲儿子），任命小萨勒曼为王储，兼副首相和国防大臣。
从新闻照片上看，58岁的小纳伊夫也没有格外不满，还与小26岁的堂弟拥抱了。不过据美国媒体披露，小萨勒曼野心勃勃，早就散布他堂哥是个瘾君子（因曾被基地组织炸伤，对止痛药吗啡成瘾）的消息，还在背后召开“王室效忠委员会议”（获得34名王室成员中31人支持），迫使小纳伊夫签字交出所有权力，拍完“和谐照”后又将其软禁在家。
联想到小萨勒曼5月份成功接待特朗普一家来访沙特、谈成千亿美元级军购订单，还促成了6月上旬多国对卡塔尔的断交事件，这个“80后王储”真的是敢想敢干——无论是当国防大臣之初就对也门什叶派武装开战（11月4日，也门胡塞武装向利雅得机场发射导弹被拦截），还是发起前所未有的大逮捕行动，都不在话下。并且，他似乎“买通”了在反恐问题上一向很信任小纳伊夫的美国。
萨勒曼王子和美国总统特朗普会面。
现在，小萨勒曼又执掌最高反腐委员会，权力一时无两。而不知何时，阿卜杜拉集团的核心人物、前任国王的儿子米塔布被撤职了，官方之前也没有解释，尽管几年前阿卜杜拉国王还在位时，曾有模特控告米塔布强奸。
从小萨勒曼与特朗普大女婿库什纳（犹太裔）的“私谊”来看，小萨勒曼假若登基，可能进一步密切与以色列的关系，一是遏制伊朗，二是劝和巴以。他还提出了不依赖油气发展的“2030倡议”，近期又称回到“温和的伊斯兰教”是沙特现代化的必经之路，真是毫不讳言自己将长期主政的愿景。
怎么说呢，让我们祝福这个年轻人吧。沙特几任王储接连去世和被废黜的事，不该再发生了。
作者 | 南风窗常务副主编 谢奕秋 xyq@nfcmag.com
编辑 | 蒙洁华 mjh@nfcmag.com
排版 | Luc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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