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在法国的寒假作业”与学习压力

文丨FT中文网专栏作家 徐海娜

年过完了，各地的中小学也差不多到了开学季。每到开学季前夕，都有不少学生要挑灯夜战，拼命补作业。因为各种原因，丢了作业的也不少。前几天就有一个在网上流传颇广的短视频，说的就是一个小学生把寒假作业丢在法国公厕，却被好心的法国人找到中国网友，要求将那些“一页都没做”的寒假作业物归原主，让人哭笑不得。虽然视频内容未得到证实，但围绕寒假作业，总是有太多的“恩怨情仇”，让学生们欲哭无泪、欲言又止却是事实。寒假作业带来的压力，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压力呢？对学生们的成长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呢？

寒假，相对来说，是一个比较短的假期，而且寒假的核心是“过年”。过年是节庆，是欢欣，也是人们劳作一年之后的休养生息。可是，对现在的学生而言，“休养生息”这个词却是奢侈的。在学业竞争白热化，内卷盛行，前途却一片茫然的今时今日，也没有哪个家长和老师敢放任孩子在整个假期完全不写作业吧？但寒假作业带来的是一种怎样的压力？到底对孩子的学业有没有帮助？却很少有人深思。但如果让孩子们说真心话，相信没有人愿意写寒假作业。在短暂的寒假、在举国同庆的春节期间，那个疑似把作业丢在旅行途中，丢在异国公厕的学生，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呢？那则短视频火了，其实也从侧面说明，人们不是不知道孩子们的悲欣，不是不知道这些孩子面对的学习压力有多大。

其实，没有压力的世界是不可能的世界，人的成长也确实需要压力，在人生的各个阶段都是如此。一定的压力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有益的。例如，步入中年的人会渐渐对“骨质疏松”有认知，会明白想要骨骼强健，就需要负重锻炼。有压力，骨骼才能更强韧。但是压力超过一定限度，也会骨折骨裂，造成损伤。

学业压力，其实也是如此。超过一定限度，那么对学业来说，就是有害无益的。

古人都知道，文武之道，有张有弛。如今，学生们承受的压力不仅大，而且还是持续的，几乎没有松弛的时刻。很多神经生物学家们曾经研究过，什么样的压力对人是有益的，什么样的压力对人是有害的。研究表明，当一个人受到急性压力刺激之后，给予一个较长的恢复期，那么这种压力就会变成一种信息源，让一个人从中受益。但是当压力变成慢性持久的刺激，温和却持续不断的时候，对人反而是有害的。

台湾有个蜚声国际的现代舞团，叫“云门舞集”。它的创始人、早已退休的林怀民先生曾经编过一部著名的舞蹈叫“流浪者之歌”。在这部舞蹈长达90分钟的演出时间里，其中一位演员饰演的僧人要在舞台站立，双手合十，始终不动，任由金色稻米，从舞台上方，如沙漏般，一点一点滴落到他的头顶，然后再落到舞台上。林怀民在一次访谈中说到，本来以为一粒一粒的稻米，本身是很轻的，但没想到第一次排练结束后，大家就发现那位演员一脸的血，从头顶流下来。当时那位演员没有主动说，也是怕影响大家。后来舞团当然是马上改进，用上了头套。

可能是林怀民先生的描述太生动了，如今，一说到“温和而持续的压力”，我就会想到他说的那一幕，那一粒一粒稻米落下来，血也流下来的情景。而我们很多孩子们，在家里、在学校，正在日复一日，承受着这一粒一粒稻米的压力，看似温和却持续不断。而且，几乎没有人看到他们头顶流的血，更没有人为他们带上头套。或者看到了，却硬着心肠，选择做个麻木的人。

其实，几年前，我就写过这个话题，2019年写了《想象一个没有作业的寒假》，2020年写了《寒假，孩子们值得“真正拥有”》。没有作业的寒假可以创造主动学习的机会，没有作业的寒假创造修复家庭关系的契机，没有作业的寒假创造面对未来的无数可能性，都是在说人需要压力之后的恢复期，需要休息，才能回弹，变得更好。孩子在生活和学习上的主动权和选择权，对于孩子成为一个自主学习者非常重要。孩子精神上的快乐和自由，长远来看，也对学业有利。可是我们目前的教育还是不重视构建孩子的内心动力，还是以给予持续的外在的压力为主。

去年有一期《哈佛商业评论》上，一篇署名Rebecca Zucker 的评论文章指出，每年美国都有过半雇员放弃年度带薪休假权利，是令人担忧的现象。据研究，当一个人持续工作不休假的时候，认知能力就会受到损害。长期的疲劳，会直接影响一个人集中注意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还会影响到一个人的创造力等生产力。人们在假期期间，得到机会调整生活节奏，并获得充足睡眠，那么回去工作的时候，就能够更加清晰地思考，也能更加专注、更加高效。

该文还引用几项研究说明，员工每多享受10个小时的假期，年终绩效就会提升8%；充分使用假期的员工比起放弃休假的员工来说，工作表现更好，得到升迁的机会也更多。同时，日常持续的压力，不但对人的精神健康影响很大，也会直接影响身体健康。因为日常工作压力会导致压力荷尔蒙皮质醇和肾上腺素水平升高，这些压力荷尔蒙的增加会抑制人的免疫系统。而休假的放松状态，则可以降低这些压力荷尔蒙水平，让人的免疫系统得到恢复，从而减少生病。相反，如果一个人长期得不到休息，不仅更容易感冒或患上流感等呼吸道疾病，从长远来看，还容易患心脏病或癌症等大病。

这篇评论针对的是大人，也就是说大人工作也需要得到休息，何况孩子呢？我想这其中的道理，人们不是不明白，却不知道为什么做了制度的帮凶，看不到孩子的辛苦，也见不得孩子放松。我记得小时候，对假期之后的开学，大多数时候是盼望的。但是现在，不知道还有几个学生会盼着开学。甚至，有的孩子一到开学就无奈地说，“我要回到那个‘监狱’去了”。可是，大人们只会把教学楼都装上铁栅栏，让学校看起来更像监狱，美其名曰，注重安全，预防意外。毕竟学生跳楼自杀的传言，这几年也越来越多。实际上，这些做法既罔顾消防安全，也是对学生身心健康的一种极度漠视。就像寒假，留了许多的寒假作业，美其名曰，是对学业的鞭策，却不知，千里马也有累死的一天。

其实，聪明的家长都会帮助孩子减压，让孩子在假期里真正地得以休养生息；聪明的老师也会减少作业，让孩子经过充分的休息之后，恢复学习的主动性。虽然目前看来，一个没有作业的寒假还是难以实现的，但希望孩子们的压力，大家都能感同身受，深刻理解，充分同理，并想办法去真正改善我们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