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是必需品还是奢侈品？

文丨FT中文网专栏作家 郑静

老舍先生曾经写过一篇散文《我的理想家庭》，在文中他说他理想中的家最好要有七间房，一定得有一间书房。书籍不少，不管什么头版与古本，得都是他所爱读的。房间里要有一张书桌，文具不用讲究，可是都很好用、桌上老有一两枝鲜花，插在小瓶里。而且他特别强调，书桌的漆要好，放上热茶杯不至烫成个圆白印。那个白印很久都褪不去，慢慢地就留下印子，看着闹心。

老舍这样的大家，需要间书房合情合理，他看书写作，靠着码字养活一大家子。那会子稿费相当惊人，鲁迅能靠着稿费，没花太多的时间，就能在北京买下一座四合院，就是如今的鲁迅博物馆。对于他们来说，书房就是他们的工作室，作为SOHO族，这个空间实在重要。要安静不受打扰，还要能会客，接待各方好友，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曾经采访过易中天先生，他说自己曾经的书房实在不好用，堆得到处都是资料，站起来翻资料再坐下写稿，没多久再站起来，十分繁琐。后来遇到了设计师兼创始人吕永中，为他重新定制了书房家具，终于把这事情给解决了。设计师为他保留了花了大价钱收藏的红木书架，只是将书房的动线调整了下，再配置了一个适合他用的书桌，这个书房就好用了很多。

书房兼具办公空间，这样的布局成为今天的一种配置趋势。在很多家具展会上，书房家具和办公家具合并，组成一个专门区域，书桌、办公椅，收纳柜更多地展示它的功能性。想起去年上海疫情封控期间，不少朋友来咨询哪个牌子的办公椅好用，连续多月的居家办公，硬生生把腰给坐坏了。这时候，大家终于不再觉着人体工程学是一笔智商税，换一把舒适的椅子不但能提升劳动效率，更主要是能对健康有益。既然无法抵抗加班，那最起码也要最低限度地让自己的脊椎少吃点苦。疫情过去了，留下了更多的自由职业者，给自己配备一间舒适的居家工作空间，是件奢侈但又极其向往的事情。

央视曾经有档装修类节目，两家主人互换房子装修，48小时后去拆盲盒，看看把家交给陌生人手里会是什么样。因为时间短，所以不可能装修整个家，大多会选择一个空间做改装。节目里改装过客厅，卧室、儿童房，唯独没太选过书房。

这档节目是最早的家装类真人秀，最初在选择参演家庭的时候，都要费番周折。虽说主家不用出费用，但就这么把家交到陌生人的手里，还是蛮担忧的。设计师靠不靠谱，对方组合的动手能力是否可信，尤其是审美这事情，是否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都需要琢磨一番。这档节目前后播出了十年，这十年也恰好是中国家装市场最红火的时期。节目里的不管是亮点，还是各种吐槽点，都反映了那段时期装修风格的热点。流行的家装风格、家装材料，都会在节目中呈现出来。

从节目内容中可以看出，那段时间里，书房在家居空间中已经不再是重点。普通住宅中，大家不太会腾出一个空间给书房独用。一方面是楼市的价格节节高升，另一方面是居家环境的拥挤，每一寸空间都要用在刀刃上。客厅、餐厅，卧室，哪怕有点多余的空间也会安排成衣帽间或是储藏室。书房，是所有空间格局里最先被舍弃的。

书房就像是一个梦想，一旦面对现实的时候，它就会从清单上被划去。就像很多女性会梦想拥有一个化妆间，那里有大大的落地穿衣镜，换季的时候可以不折腾衣柜，每条衣裙都能挂在那，随手都能拿到，化妆品可以分门别类地摆在眼前。可等新房到手，人也瞬间清醒，能在卧室里安置一个梳妆台就已经很不错了。不用再去洗手间描眉画眼，已经是最大的安慰。

书房让位，但书还需要有地方安置，阅读空间还需要有地方安排。随着阅读习惯和阅读材料的变化，阅读空间也更多变。书柜可以出现客厅里，沙发后面的一整面墙，可以搭建书柜，顶天立地那种，满满当当的立在那，这是读书人的乐园。也可以零散在不同的空间里，小立柜装满一个，再配一个。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书柜总是会觉着缺一个。断舍离这事情对于爱书人来说，是最难实施的，保不齐哪本书是需要再翻出来看的，舍弃谁都很心疼。

去过一个设计师的家，因为喜欢下厨，所以厨房特别宽敞，和餐厅打通做了开放式处理。这样从烧菜到品尝可以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餐厅的四周他做了很多储物柜，低姿态的那种，全用来放书。他说因为在这个空间呆的时间最长，所以书也在这里看，设计稿有时也在这里画，所以得把这里配置好。

将书放在最常呆的空间或者角落里，拿取方便，将书房化整为零，这大概是最可行的方案。理想和现实妥协，但还不失身段，阅读这事也变得奢简随意。窝在沙发上、依在餐桌前，或是躺在被窝里，其实只要想读，总有一种方式是适合的。开卷有益，但不能开卷太累。仪式感这事，对于今天来说，在坚持拿起纸质书的那一刻起，就基本完成了，其他的也就不用太苛求自己。

每年的4月23日是世界读书日，这本是国际版权协会的一个提议，为了推动越来越多的人爱上阅读，多读多看，促进这个产业更良性发展。如今已经是第28个年头。据说选中这天还因为西班牙的一个古老传说，传说勇士乔治把公主从恶龙手中解救出来，公主回赠勇士一本书，从此书在西班牙就成了力量和胆识的象征。这天也是西班牙的加泰罗尼亚“圣乔治节”，那天送给心爱的人一枝玫瑰一本书，多少还有点情人节的意思。书和爱情，被浪漫的西班牙人就这么安排在了一起。

每到读书日，人间四月天就弥漫着书香。图书馆、出版社、书店成为活动主体，不断推出主题活动，希望阅读能成为大家的日常。除了亲子，除了考试，读书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可在这些活动中，依旧没有见到书房的话题，书去图书馆里读，讲座在书店里听，至于带回家如何安置，如何继续，这个环节也确实不是出版业该考虑的事情。那家居界呢，有限的展厅里陈设沙发、餐桌和餐椅，睡眠日推荐床垫枕头，唯独在儿童节推荐儿童房布置的时候，会捎带有书房系列露出，因为这些孩子是需要的，或者说在大家的心里，孩子是应该有一片安静的读书区域的。

老舍在文章的最后写到，“这个家庭顶好是在北平，其次是成都或青岛，至坏也得在苏州”。无论如何他觉着这个理想应该是在国内能实现的。上海的新天地有一个屋里厢博物馆，那是一个完整的石库门人家。这里有天井，有客堂间、有卧室，有灶披间，恰好也是七间房，也恰好有间书房。书桌摆在窗口，有一架绿色玻璃罩的台灯，书房里还有电话和台式电风扇。这样的书房，估计老舍先生见了也应该是满意的吧，上海也应该有理想家庭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