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职妈妈”的身份里，找自己

12月17日，李靓蕾的微博长文引发全网关注。其中，她指出前夫王力宏在婚姻期间出轨、招妓，更提到自己和周围女性作为全职妈妈所面临的困境：全年无休、24小时多重角色、没有与付出匹配的薪酬、用钱看丈夫脸色、活在被赠予或施舍的不对等关系中等等。

图源:《绝望主妇》

传统话语体系中，“家庭主妇”或“全职妈妈”的生活，好像只剩下家庭。她们的一切与孩子相捆绑。走进家门的那一刻，事业、梦想统统被关在门外，不能也不需要再与她们产生联系。

但是家庭和事业，真的可以这样果断而轻松地割裂吗？在这个价值被不断重构的社会，全职妈妈是如何获得自我认同、追寻自我价值的？

我们采访了两位从职场退出的全职妈妈。以下是她们的故事，也是万千中国家庭中越来越不可忽视的一瞥。

醒过来时是午夜一点。距离哄完孩子入睡已经三小时了，全职妈妈宁静还没有洗澡。两岁多的小男孩精力无比旺盛，九点多把他哄睡着的时候，宁静已经不剩什么体力了。可此刻遍布周身的黏腻打断了睡眠。

她还是起身走向浴室，路过镜子的时候，她停下来打量了两眼镜中人——衰老、沧桑，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怎么把自己活丢了？”那一刻，她决心做出改变。

01丨从职业女性，走向“全职妈妈”

宁静今年37岁，成为全职妈妈之前，她是江西某传媒学院的老师。工作第五年，她怀了第一个孩子。

从怀孕到大宝出生，宁静一直没打算放弃工作。夫妻双方的父母分别在各自的老家，而宁静和丈夫一直定居在南昌，家里的老人也几乎无法提供帮助。尽管如此，她也没打算放弃工作，只是请了一年的假，回到孩子奶奶的老家坐月子，想着一年后重返职场。

图源:《致命女人》

但一年后，她没有再回去。

双方父母不能来南昌帮衬，而孩子还太小，宁静没法把他交到陌生人手中，同时更重要的是，宁静的心态也发生了改变：她发现自己无法离开孩子了。

“不舍得，孩子这么小，是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他，我会很煎熬，日子过不下去。一辈子很难回头，在他小的时候，我应该把陪伴、爱、自由、价值感以及归属感都给予他。”

她最终决定辞职。

来自北京的刘芳做了同样的决定。刘芳曾在美团从事运营长达五年，怀孕期间就一直坚持工作。刚成为全职妈妈的时候，刘芳其实觉得很开心，脱离职场压力的生活太过新鲜，她很难不激动。

那时小婴儿才四个月大，早上六点多醒、晚上八点多睡，夜间醒两次，剩下的就是喂奶、换尿布，不会给刘芳太大的压力。到孩子六个月，开始会爬、四处活动的时候，刘芳的压力骤然升起，“你要眼睛一刻不停地盯她”。

比宁静好一些，刘芳结婚以后住在丈夫家，公公婆婆就在身边，照顾孩子、生活起居方面有所帮衬。但两位老人身体不好，孩子出生四个月的时候，刘芳辞去了工作，开始全职带孩子。

02丨“妈妈”,作为一种职业

孩子很快一岁了。一天，刘芳刚把喝水的奶瓶给孩子，转过身去冲奶粉，突然就听到声响，一回头，孩子和玻璃奶瓶都摔在地上，玻璃碎片扎伤了孩子的腿，孩子哇哇大哭。

刘芳立刻抱着孩子赶往医院，检查的结果是要缝针，还得住七天院。

图源:《三十而已》

孩子住院时，恰逢六一儿童节。那天，刘芳崩溃得大哭。自责、内疚、带孩子的压力一并升起来。“我怎么在家带孩子也带不好啊。”她哭得止不住。

而对宁静来说，生孩子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是在不断的“多任务模式”的重压下疲惫地活着。

老大刚出生时，她在婆婆家边带孩子边读研究生，往往是边照顾孩子边学习，忙碌一天，好不容易孩子睡着，她还要写论文、备考到凌晨，非常吃力。

让宁静记了很久的，是孩子七个月左右时生病，一直咳嗽，她整夜抱着孩子，哄他入睡，连续二十几天没有睡过整觉。

等到老大上幼儿园了，白天能有自己的空闲了，她又怀了二宝。二宝出生以后，老大就要上一年级了。宁静的生活中最常见的画面是：一边把二宝抱在怀里哄他睡觉，一边坐在老大身旁辅导他作业，间隙时做家务。一边喂奶一边上厕所的情况很常见，一边抱着孩子一边炒菜也是常态。

妈妈已经选择将重心放在家庭和孩子身上，家中的另一位主要劳动力爸爸就必须全心全意地工作。正因如此，更多时候，丈夫是一地鸡毛的家庭生活的局外人，拖着一身的疲倦下班回来，对于家里的“战场”，他们帮不上什么忙。

宁静坦言，因为担心丈夫与她一同起夜会影响第二天的工作，她基本上一手包办了孩子的养育。虽然也会因此而争吵，但每当丈夫回到家，说起一天工作的烦恼，宁静的心疼与体谅还是在心中林林总总的情绪里占了上风，“所以你就默默地把你本来好多的抱怨和怨言收起来，听他讲完之后。”

刘芳的孩子今年四岁了。九月份以后，女儿开始上幼儿园，每天上午八点送，下午五点接。

刘芳能清楚看到，自己未来的生活必然有越来越多的空闲时间——她已经在为此做打算了。

因为丈夫的工作已经能够负担一家人的生活开支，刘芳对于挣钱没有太大的野心，离家近一些、时间自由一些、劳动轻松一些就好，工资不是问题。她不确定这样的工作是否真的存在。但是她明白，自己不会一直在家中做全职太太。

无所事事的孤独会把她变成那种“生活只剩下等着丈夫下班回家和他吵架的女人”。她不想自己变成那样，也不想自己的家庭充斥着孤独与争吵。

她一定要出去。学一些东西也好，在家人的小店帮忙也好，反正不会继续做全职太太。

03丨 “妈妈”，区别于一种职业

但是，“全职妈妈”的身份于其中的人而言，并不完全等同于一份职业。

宁静还记得，自己在怀孕四个多月的时候，感受到了胎动。那天，自己的肚皮一上一下，鼓起来一个个“犄角”。她真实地感受到了，一个生命和自己的联结。

那天后，宁静开始每天给肚子里的孩子讲故事。他们一起听音乐、聊天、散步。当孩子终于“一下子从肚子里带出来”时，宁静哭了。她感慨生命的神奇，“这个小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出来，然后会陪着自己好多年。”

宁静说，正是因为做了全职妈妈，她切身体会孩子每一步的成长，也更认识到生命的惊喜。比如，明明都是自己一手带大，两个孩子的性格却完全不同。老大和自己单独生活的时间更长，于是他更加依赖妈妈，而二宝则会相对独立，穿衣吃饭比哥哥都要早。孩子们从学步到开口叫妈妈，再到独立吃饭，点点滴滴于她而言，也都值得回忆。

这样零零碎碎的细节支撑起宁静的生活，也帮助她在日复一日的劳累中找回自我。

在那个决心改变的夜晚，宁静开始真正投入地去做全职妈妈，把它当作一项需要专业性、需要严肃对待的工作，而非某种委屈折中的生活方式。

她学习、写作，在自己的头条平台和微信视频号记录孩子生活的点点滴滴。她的文字与视频，得到曾经不理解她做全职妈妈决定的同事与朋友的理解。

随着二宝开始上幼儿园，和家里的钟点工阿姨的上岗，宁静也将在近两个月重返工作。她很快受到朋友的邀请，成为一家做人造绿植的淘宝店铺的联合创始人。她开始发挥自己在写作、摄影、审美方面的特长，帮助构建店铺的品牌，每个月有较为可观的收入。

宁静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写作、摄影、做视频号、构建品牌，她用这些兼职来把握自己的经济独立，同时构建全职妈妈的“全职”的专业性——对生活的热爱，与对自我价值的肯定。

每当那些困惑的妈妈看了宁静的文章与视频，向她征求意见时，宁静总会反反复复提及：希望她们在没有掌握坚定自我价值的方法之前，不要贸然选择全职妈妈。

图源:《穿Parda的女王》

但是宁静也很清楚，现实中，太多的全职妈妈都是“手无寸铁”：不被理解，熬着夜做着体力劳动，通过为家庭提供少量的经济支持，努力地找寻自己的价值。

“妈妈们都很伟大，她们为了孩子可以放弃很多，但她们也确实不愿意放弃自己。”宁静说。

而她也在尽自己所能，去帮助那些受困的、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妈妈们。在视频号中，她展示自己的生活，在头条设立专题教妈妈们写作，也真诚回复向她求助的妈妈们，感觉“燃起了很多希望与美好”。

她找到了曾消失在镜子中的那个自己。

李靓蕾的文字，描绘了独自见识过世界而后回归家庭的一类女性，也替万千全职妈妈发出了诘问。她们受过教育，又退回家庭，某一天，等着拖过的地变干的时候，再在其中寻找自己。

在当今的时代，“全职妈妈”是否能有新的意涵与可能？明天，全职妈妈们会怎样、应该怎样？我们无从回答。但是宁静说，她会在和钟点工阿姨交换岗位后，回到自己热爱的，和绘画有关的工作。

这一次，她打算像上次一样，投入、专业地面对这份工作。未来，也会像现在这样，踏踏实实、问心无愧。

撰稿丨王许宁 王羽翔

编辑丨咩肯 晨曦 达生

排版丨Monte_C

视觉丨s蝶

校对丨浊己

刘文利性教育工作组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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