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勇  徐巧玲

来源：中伦视界（已获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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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中国经济转型升级和对工匠精神的日益重视，涉外法律服务也需要从低成本、粗放型总量扩张模式转向注重质量、专业的精细化运营模式。中国境外投资项目很大一部分都不得不适用英美普通法。而普通法更注重商事合同当事人意思自治，合同解释一般适用“客观标准”，即通过合同中所用词语的通常含义来推断订约双方的主观意图。如果合同写得不好，“主观意图”无法证明，“法律规定”也很难帮得上你。所以法律文书的写作质量就是法律服务质量的核心要素。

律师写出来的英文合同，是否表意清楚、考虑周到、逻辑严密、切实可行，直接关系到数以亿万计的投资成败和风险分配，不得不慎重对待。在新形势下，涉外律师已经不能只满足于“会用英文写作”，“能让人大致看懂”，而是要在法律英文写作质量上精益求精，对标国际一流律所。对于以英语为第二语言的中国涉外律师，这绝非易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纸上三句话、场外十年功。随便写一封几句话的英文电邮，就足以看出律师的水平如何。不仅需要英语能力、法律知识，更需要具备逻辑推理能力、熟悉行业和市场惯例、东西方文化差异、双方当事人的思维习惯。笔者尝试站在中国律师的角度，总结什么是国际一流的法律英语写作质量标准，梳理法律英语写作中的常见注意问题，以及提高法律英语写作技能的方法，供年轻律师参考。

国际一流律所普遍重视法律文书的写作质量，很多都有自己成文的写作质量标准和文书格式要求，也有不同的流派。一般而言，美国所的写作风格较为传统，多用长句、长段和复杂词语。英国、澳大利亚律所则较流行Plain English的写作风格，注重简短、分段和使用简单词语。因此并没有统一的标准。

对于英文非母语的中国律师，笔者认为更适合学习英澳Plain English的写作风格，并且根据中国律师的习惯总结了“三大要求、九项注意、三大法宝”。如果一名中国律师写的英文合同能做到三大要求、九项注意，并且熟练地运用了三大法宝，就可以说基本达到了国际一流律所的英文写作质量标准，可以与国际律师事务所同场竞技了。

（一）Clear（清楚）

清楚是最重要的一条，然而说起来容易，写起来难。要让读者明白你在说什么，而不可能引起误会，要在逻辑上排除任何其他可能的意思。因此一句话要结构要完整，主谓宾定状补都不能少。提及名字、名称等要尽量要写全名、全称（有定义的除外）。

（二）Concise（简明）

在表意清楚的前提下，最大程度地简化，多余的话及重复的话一句都不能有，甚至一个单词都不能有，能用一个单词表达的就绝不用两个单词。任何问题只说一次，如果想要强调，可以斜体加粗，但不要重复。任何文件如果长过一页，就应该在前面加上executive summary。

法律文件的读者往往是日理万机的企业高管，一份清楚、简明的法律文件可以让他们用更快的速度读完读懂，从而节省时间做更多管理工作。高管的时间就是企业的价值，因此高质量的法律文件，还能帮助企业提高GDP。

（三）Thorough（全面）

为了防范风险，法律文件必须全面、详尽、考虑周到、条款完备，对每一事项、风险、问题都需要明确、具体的约定，不能有任何遗漏。

要做到clear和thorough，就不可避免地要写长一些，但concise又要求短，因此长和短是一对矛盾，需要根据具体情况实现动态平衡。

为了实现三大要求，就需要做到如下“九项注意”。

（一）注意逻辑（Logical）和周密性（Comprehensive）

为避免风险，必须穷尽一切可能、堵塞一切漏洞。 全文必须逻辑严密、无隙可乘，不能自相矛盾。另外，各个不同段落之间的关系也必须明确。

（二）注意实用性（Practical）

客户不是来付费学法律的，罗列一堆法律规定却没有最终建议(recommended actions)，这样的法律意见一文不值。前面可能分析了很多法律和风险，但最后还是要落脚在解决方案上，告诉客户现在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合同也一样，规定再完美，如果没有考虑到实际可执行性，也是一纸空文。

（三）注意前后文一致（Consistent） 

上下文之间，同一项目的多份法律文件之间，必须保持高度一致。例如定义词语要统一，全文格式要统一，对同一事物、同一法律关系的用词要统一，否则万一发生争议，任何一点都有可能被抓住大做文章。

（四）注意细节精确（Precise）

律师要像福尔摩斯一样推理，像精密机器工程师一样精准计算。对每一个条款要字斟句酌，不放过任何细节，以免产生歧义。

例如：

（1）“合同年”的定义是每年的1月1日到12月31日（合同开始日所在的第一年除外）。

（2）“合同开始日”是2017年6月1日。

（3）“合同期”是10个合同年。

（4）合同期到2027年5月31日结束。

在上述例子中，如果按照合同期是10个合同年，则合同期应到2026年的12月31日结束。因此上述（3）与（4）是互相矛盾的。

（五）注意文化差异及客户的心理感受

西方人喜欢直奔主题，提供给外国客户的文件或意见不要拐弯抹角，应该先说结论再论证理由，先个体再整体，先案例再原理。另外，要注意客户自己写的东西，没有明显错误就不要改太多，否则可能让客户心里难受。

（六）注意格式

法律文件的段落编号、段落缩进、字体、行间距、句间距、引用的法律法规的表述、字母大小写、斜体、加粗、单引号、双引号、注释、定义词语等格式必须保持全文一致。

（七）遵循Plain English原则

Plain English意味着一种简易通俗的、直接的语言，与华而不实的、文绉绉的表达正好相反[1]。使用Plain English是当今国际律所的潮流。笔者认为，遵循Plain English原则，要注意以下几点：

（1）用平易简单的词汇和表达方式。如thereafter、hereunder等较为生涩的词汇尽量少用，可以用after、under等来取代。

（2）避免中式英语。由于文化和法律体系的差异，要知道你懂的概念，外国人未必懂。例如凡是向外国客户提到Legal Representative, Registered Capital这样中国法律独有的概念，都需要名词解释一下。

（3）能用单数绝不用复数。在合同条款中，使用单数是指每一个体都有义务，复数则指向一群人，并不明确到底是谁的义务。因此，能使用单数的情况尽量使用单数。

（4）用短句不用长句。句子的平均长度决定了文书的易读性。牢记“25字原则”，将句子的平均长度控制在25字以内，如果太长就要使用后文所述的“拆迁”法宝。

（5）避免双重否定。用双重否定句容易把读者绕晕了，肯定句反而更简练、更直接。

示例[2]：

-Notice willnot be effective unless it is delivered in person or by certified mail.

-Notice willbe effective only if it is delivered in person or by certified mail.

（6）能用主动句，就不用被动句。主动句通常用更少的字数，直接体现事情发生的时间顺序（行为人-行为-行为接受者），使读者更容易阅读。另外，英文也讲究对仗，前句主动式，后句也应主动式。

示例：

-It is agreedby the committee that the management be kept informed of developments in thetelecoms sector.

-The committeeagrees to keep the management informed of developments in the telecoms sector.

（7）能用动词，就不用名词。动词更能体现某人有义务做某件事情。

示例：

-The partiesreached agreement on…

-The partiesagreed that… 

（八）注意准确用词

（1）为使表达更加精确，避免因语意含糊产生争议，律师应该字斟句酌，准确使用每一词语。以“shall”为例，过去我们通常用它表达“必须”或“负有义务”。实际上，英美国家的法院认为“shall”可能具有“must”、“may”、“will”和“is”等多种含义[3]。在表达“必须”时，“shall”被认为可能是过度使用了，为使表达更准确，可以用“must”代替“shall”表达“必须”之含义[4]。

（2）谨慎使用一些特殊用词，例如best endeavors、gross negligence、willful misconduct、force majeure等，其可能有成文法或案例法上的特殊含义，与很多中国律师通常理解的不一样。如要证明对方有willful misconduct，根据普通法系各国的判例，都要承担较重的举证责任，一般比较难证明。

（3）固定用词和惯用搭配不要随意更改，例如：goods and chattels、full and void、fit and proper等。

（九）注意合同整体性

合同中每一条款的设置都有其基本的内涵外延及功能，相应的内容应当归到对应的条款中，以使各条款之间符合逻辑性的要求，从而使合同具有整体性。合同各部分的条款就像一人的各个部位，鼻子眼睛耳朵各司其职，混在一起就影响功能了。

所以不要把某方的义务写进定义里，或者在很多义务性条款后面都来一句“如果违反要怎么赔偿”，这就违反了合同的整体性原则，很容易引起条款之间互相矛盾，发生争议时不知道究竟应该适用哪一条。一份合同通常只能有一个赔偿条款，统一规定违反各部分规定的赔偿责任。

（一）定义法

任何超过一个词语才能说清楚的东西，必须第一时间定义。通过定义，法律文书将便于阅读，同时定义也确保了定义词语在全文中所表达含义的一致性。

（二）引用法

对于已经提及过的内容，可以引用即可，没必要不断重复，例如“如双方于X日签订的XX协议第X条所述”。

（三）“拆迁法”（分段法）

1、凡是遇到说不清楚的问题，凡是一句话超过25个字，就一个字“拆”。按逻辑顺序拆成不同的意思段落，分句、分段、分条款，肯定就能说清楚。

2、不同的语意群必须分段，原则上一段只说一句话，尽量不超过三句，一有机会就分段，段落越多越好，不要密密麻麻挤在一段里。

示例：

Prior to the Completion Date, the company must:

(a) obtain all Regulatory Approvals;

(b) obtain all internal authorization; and

(c) complete......

3、分段、分点的时候，每一段、每一点开头的地方注意使用同样的词性，要么动词，要么名词，最好是动词。

4、在电邮中，可以使用黑体字标题，分隔不同的段落。

（一）要想写得好，必须读得多

阅读是写作的基础，特别是要大量阅读正规的书面英文，比如法院判例、合同范本。另外，如果能养成习惯每天阅读英语新闻30-60分钟，如Wall Street Journal、BBC、ABC、South China Morning Post，对于英语写作能力的提升也大有帮助。 

（二）掌握常用词汇

书面法律英语的很多词语、表达方式都是反复使用的，掌握这些常用词汇，可以使法律写作更有效率。

（三）资深律师修改过你的“作品”，都是很好的学习素材

合伙人或高年级律师对于你起草的文件的每一处修改，你都应该仔细研读，思考为什么要这么修改，这么修改的好处是什么，下次如何提高。

（四）反向review

如果做英翻中，做完后又有时间自己review一遍，可以反向review，即先读自己写的中文，然后试着将它口译成英文，然后再去对比英文原文是怎么写的，看看人家为什么写得比自己好，有什么用词是可以学习并记在笔记本上的。

（五）多检查

最重要的是自己多检查几遍。写作技能、细心的工作习惯都是在一遍遍自查中练出来的，每份“作业”至少自查三遍才上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