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像大人一样，向父母解释自己的梦想

文｜格格

编辑｜楚明

不漂亮的手

赵小黎有一双不太漂亮的手——因为长年画画，她的手十分干燥，指纹像年轮一样刻在手指上，右手的中指长了厚厚的茧子，洗不掉的颜料留在上面，使「手的颜色很暗沉」。她觉得自己的手「不是弹钢琴那种漂亮的手」，拍摄照片或视频时会有意把手藏起来，避免近景特写，「手有什么好看的？就别拍了。」

但这双不太漂亮的手可以拿起画笔，是她「生活里的一颗糖」。

四五岁的时候，赵小黎跟爷爷一起生活。爷爷是家乡有名的老中医，问诊时，她在一旁等着，用彩铅笔在牛皮纸药包上乱涂乱画，感觉「很有意思」。初中毕业后，她开始系统地学习素描和水粉，从那开始，画画占去了她大部分空闲时间。高考那一年，她参加了艺考，希望读艺术类院校，继续学习画画，但父母都不同意。他们认为，「学画画很难养活自己」，女孩子应该按部就班地读一个普通综合类大学，毕业后考家乡的公务员或是进入国企——不管是哪种选择，都比一直画画稳妥。

赵小黎没有拧过父母。虽然学了自己不喜欢的专业，但她还是坚持画自己喜欢的东西。毕业后，她到北京做插画师，一边存钱，一边在疲惫的工作后继续自己热爱的事。她租住的地方有一个2平米的小空间，没有窗户，只放得下画架和凳子，她坐在里面腿不能完全伸开。颜料在画布上涂抹、摔打时，她的眼里只有画，连自己身在何处都逐渐忘记，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变得开阔。最后一笔落下，她站起来看向四周，意识才从画里走出来，回到斗室之中。再看时间，又是午夜。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她存够了学费，学习英语和西语，进入巴塞罗那自治大学学习艺术与设计专业。2020年，因为疫情，她没办法回到巴塞罗那，只能在家里上网课，在家里画画。为了记录这段有些奇妙的留学生活，和自己一直以来热爱的专业，她创建了一个与自己同名的抖音账号，发布了自己画画的视频，没想到第一条就收获了100万点赞。她第一次发现，热爱有打动人心的魔力。

在最初以及后来发布的视频里，她总是面无表情地画画，看起来「有些冷酷」。当被问道「为什么一直没有表情」时，她愣住了，几秒后才解释：「好像是因为太投入了，忘记了自己该有表情。」

与赵小黎相似，彭静旋也有一双不太漂亮的手。因为每天都要练习弹古筝，她左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的指腹都有很厚的茧子。但对她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古筝属于弹拨乐器，演奏时右手指尖可以装上代替指甲的拨片去拨动琴弦，但左手的指腹需要扎扎实实地按在尼龙制的琴弦上。最初学习古筝时，她左手的指尖又痛又麻，但时间久了，长出茧子，这不再是一件痛苦的事，她可以肆意地享受弹奏古筝的快乐。

学习古筝到第14年时，2018年，彭静旋从武汉音乐学院考到法国的波尔多第三大学。第一年到波尔多，她很不习惯，一切都是全新的，不管是生活环境、周围的同学，还是生活里使用的语言。她独自去上课，一个人坐在第一排，拿着录音笔录下教授的整节课，下课回到家后再重复播放，努力辨别教授说的每一个法语单词，然后整理到自己的笔记里。那些挑灯夜战的日子虽然充实，却让她感到了寂寞——自己的古筝没有带过来。

过去，不管是人生的哪一个阶段，古筝都是她生活中的必需品，每天的练习时间不会少于2个小时，因为「一天不练手指会生疏，两天不练能从弹奏的曲子里听出来」。于是，第二个学期，她联系航空公司反复询问，能否把古筝带上飞机，前后打过十几个电话，跑了数次机场后，航空公司收取了3000元的额外运输费用，并跟她签署一份免责协议，万一古筝出现损坏，航空公司不会负责。幸好一路顺风，古筝跟着她从中国去了法国。

那段有古筝陪伴的日子里，彭静旋交到了新朋友，法语越来越流利，学业的压力逐渐减小。闲暇时，她和朋友用一辆小推车带上古筝和摄像机走上巴黎街头，演奏一首《青花瓷》或是《高山流水》。古筝清脆的音色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她注册了抖音账号「碰碰彭碰彭」，想要把自己演奏的音乐用视频形式记录下来，分享给更多的人。

演奏时，她也与赵小黎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直低头看着琴弦，余光里并没有路人的身影和脚尖。她一度以为没有人来看，等到演奏结束才看到人们聚集在马路的对面，隔着车辆和行人为她鼓掌。回放视频，她发现「音乐是没有国界的」，那么多人为她驻足，认真地聆听，直到音乐结束才逐渐离去。

而视频上传到抖音后，她拥有了更多的听众，收获了数百万的关注与数千万的点赞，原来「自己的热爱也是更多人的热爱」。

「第一次像个大人一样」

22岁以前，周馨的人生一直像父母期待的那样稳稳地向前推进着。学习画画，参加艺考，考上景德镇陶瓷大学，学习陶艺专业。她喜欢陶瓷，喜欢看到一块没有颜色的泥胚，经过72道工序变成一件色彩丰富、层次分明的瓷器。

大学的专业课上，她发现瓷器在烧制时，因为摆放位置不同、温度高低不同，釉彩与泥巴发生的高温还原反应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结果。瓷器有可能烧裂，也有可能成为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最终釉彩呈现的明暗度、饱和度、层次和肌理千变万化。当她自己上手制作瓷器时，每次开窑，心里都「超级激动」，就像等待一只宝箱被打开。

按照原本的计划，大学毕业工作一年后，周馨考上本校的研究生，会继续在陶艺专业上深造。但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的情况下，她突然想要调剂到厦门集美大学的策展专业。

去复试的那天，集美大学的老师给了她3个小时考虑是否要调剂。走出考场，她直奔高铁站，给父母打了一个电话。在她的印象里，「自己第一次像一个大人一样向父母解释自己的理想」，她希望陶瓷艺术被更多人看到，希望自己获得更多维度的视野。「乖女孩」突然有一些「叛逆」：她放弃了已经确定的成功，选择调剂，去一个陌生的大学和城市开始新的学习。

独立意味着对自己作出的决定负责。放下电话后，周馨错过了最后一班回景德镇的高铁，也错过了一种稳妥的人生。她并没有感到懊恼，因为确定自己有为热爱买单的能力。在这之后，她开始了厦门—景德镇的双城生活，每个月一边在厦门上课，一边去景德镇做陶瓷，一年下来，票据存了几十张。总有同学问她：「你怎么这么能折腾？」

「折腾」的背后是一笔不菲的花销。她每周画几十件瓷器，每周烧制一次、开一次窑，开窑按照瓷器的数量计费，每一次都要花去至少1000元。而创作也需要花钱，她的灵感来自「脚下走过的路，看过的风景」， 祁连山、青海湖、玉龙雪山和沿途看到的花鸟鱼虫，最终都被她画到了泥胚上，经过火的淬炼变成一件瓷器。

周馨不愿意花父母的钱，她注册了抖音账号，用了自己工作室的名字「大鱼瓷活」，发布自己开窑的视频，开直播售卖自己的瓷器作品，用这些钱支撑创作，以及在厦门和景德镇之间的往返。开窑，直播，卖出瓷器，用收到的几千元钱外出采风，买泥胚和颜料，开始新的创作——她的生活形成了一个以陶瓷为中心的闭环，赚来的钱在这个闭环里消失了，周馨至今都没有存款。父母跟她开玩笑：「你费好大力气赚的钱最后都交给铁路系统了。」

周馨发现，景德镇保留着最传统的工艺，但是很多精湛的工艺却赚不到钱。连生计都无法维持时，人们的创作根本无法继续下去。而自己所学的策展专业，正可以帮助到那些创作者，让他们的作品被更多人看到。周馨的导师知道她开设了抖音账号并没有反对，反而鼓励她一直做下去。在导师看来，借助互联网的力量，借助抖音的影响力，传统手工艺的推广可以有新的动力。

彭伟一样因为热爱拥有了勇气。小时候，他总是自卑，觉得自己是一个「过于普通」的小孩。初中时，他发现自己喜欢周杰伦，喜欢说唱这种音乐形式，在不同的flow中，他感受到了语言和节奏带来的张力，也发现了自己在说唱中的天赋。他买下周杰伦所有的专辑，学习写歌和编曲，一直到现在。

大学时，他在华南理工大学读汽车相关专业。有同学做了汽车的自媒体，拉他入伙，但发现他总喜欢用「说唱这种别人不太能接受的表达方式」，又把他踢了出去。彭伟不服气，别人觉得他不行，觉得「说唱与汽车不能放到一起」，他偏偏要做出样子给别人看。他在抖音的账号叫「汽车头」，发布的视频是用说唱方式做汽车的科普，介绍车的外观、性能、配置和价格。

视频里，他是典型的「理工男」形象，戴着黑框眼镜，总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语速却飞快，可以用几十秒的时间把一辆车最主要的特点讲述清楚。渐渐地，他也做出了成绩，在抖音，「汽车头」累积了一百余万粉丝。

彭伟知道，过硬的专业给了自己内容创作上的加持，也给了他判断力，让他做出的视频更有深度，而不是像许多汽车自媒体一样「收了钱什么都敢发」。在这个过程中，他渐渐发现，说唱和自己学习的专业，让他从自卑变得自信，那个不敢肯定自己的小男孩已经离他很远了。

彭伟在展示汽车 

碰撞

彭伟正在读博士四年级，面临着毕业论文的挑战。但他并不畏惧，他习惯了学习，不管是在大学里，还是大学外。对他来说，抖音也是另一间学校。

几个月前，彭伟在抖音直播中分析某款车型刹车异响的原理，一个粉丝打来了电话。他本来担心对方「不认同我说的，没准要骂我」，没想到粉丝讲述了自己买这款车的具体原因。对方解释，在硬件条件相似的不同品牌车中，这款车的性价比是最高的，而且后座足够宽敞，可以让家里的小孩和老人坐得更舒服。自己的预算有限，又想满足家人的需求，所以即便存在刹车异响这样的问题，他依然会选择这款车。

这名粉丝的话让彭伟十分受触动，他突然明白，「用户也是很具体的个体，他们有自己的职业、身份、家庭和社会角色，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需求，所以在做汽车科普时，要把粉丝看作朋友，看成具体的人，而不是没有感情、纯粹理性的用户」。对彭伟来说，抖音让他理解了每一个具体的人的处境，让他拥有了更强的同理心。

史家昕选择在抖音上科普化学也是出于同理心。

他成长在东北的小城市，因为在化学竞赛中得了奖，被保送到了清华大学的化工系，一直从本科读到了博士。他的抖音账号名字也来源于此。「清华博士汪史大爷」，「汪」是狗的叫声，代表着他学化学的辛苦。

在老家的高中，大多数学校并没有设置化学实验课程，最好的学校实验器材配备也十分有限，往往是一套器材多个班级排队使用。同学们在大部分时间里只学习理论，很难真正理解什么是化学。每年春节，史家昕会回到乡下的爷爷奶奶家，见到在农村里读书的弟弟妹妹，聊天之后，他发现，有那么多农村的小孩连试管都没有摸过。

而化学又是一门非常看重实验的学科。刚进大学时，史家昕一度不习惯每天的实验，自己来自大城市的同学都可以快速适应，自己却要很慢地学习。但他没有想过放弃，一进了实验室，穿上实验服，就迅速投入状态。

在这个过程中，他真正地爱上了化学，并在本科毕业后留在本校直博继续深造。也是从这开始，他将从前高中化学课本里的实验做出来，录制视频发到抖音上。大学的实验室里器材精密，作出的实验反应更加明显，他希望能帮助更多像自己一样的孩子建立对化学实验的认知。

史家昕也已经进入博士四年级的学习阶段，主攻新材料的研发。在他研究的课题中，有各种各样的困难出现，需要靠一次又一次的实验去解决。他说，「想要实现目的，做一次实验就成功是不可能的，实验失败后需要自己想出影响实验结果的多个因素，挨个尝试排除，最终才会找到那个很小很小的问题，完成实验目标。」

他正在做的课题，光是找出那个小原因，就花去半年时间。存下来的实验数据、分析与结论，在U盘里存了十几个G。那半年里，他每天做梦都是「一团白天刚刚处理过的数据在眼前飞舞」。

史家昕觉得自己「并不害怕困难」。不断探索下去，问题总会有解决的一天，自己就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进步。

这种探索欲也是更多年轻创作者的精神源泉。在集美大学，周馨了解到一种叫作「漆线雕」的闽南传统手工艺，从唐代彩塑兴盛开始，这种工艺被用来装饰佛像，俗称「妆佛」，做工精细，栩栩如生。周馨尝试将漆线雕与陶瓷结合在一起，把这种技法用在了陶瓷的泥胚上，烧制出来后，「导师一看就觉得不一样」，建议她和「非遗传承班」的老师和手艺人们一起去参加国展的比赛。最终，只有周馨和一位工艺美术大师的作品入展。在她看来，「这是多方面的碰撞。如果不走出去，我可能一直只做陶瓷，接触到另一种传统手工艺之后，才有了更多新的探索。」

彭静旋也在学习竖琴。古筝和竖琴，一个是尼龙琴弦，一个是羊肠制的琴弦；一个声音清脆，一个音色柔和，一个横卧，一个直立。在法国，人们认为古筝是「睡着了的竖琴」。在学习演奏竖琴中，彭静旋感受到乐器和演奏方式背后东西方文化的差异，这让她「非常感兴趣」。于是，她决定继续攻读博士，将自己的研究方向定为「中西方音乐的碰撞」。

这些大学生创作者们怀有热爱，拥有勇气，不断学习和探索，去实现东西方文化、传统与现代以及乡村与城市的碰撞。而抖音也提供了这种碰撞的时空。

赵小黎在抖音上认识了一个高中女孩，她也是艺术生，每天都会给赵小黎留言，分享自己学习里的烦恼和经历，也会给自己加油打气。有一天，她突然发来私信，告诉赵小黎自己要去集训，不能再继续给她留言。从那之后，女孩没再出现过，但赵小黎很开心，「她也开始追逐自己的梦想了，就像我当初一样。」

周馨的手机用了很多年没有换，电池有些老化，直播时常常因为电量不足突然掉线。一个粉丝给她寄来了充电宝，「这下不要突然没电了」。而在去年，她在景德镇举办了自己工作室作品的展览，一名粉丝自己开车去给她的作品捧场。见面之后，大家并没有陌生的感觉，像老朋友一样在景德镇的街道里穿行。

彭静旋则收获了遥远的心灵共鸣。一个同样在国外留学的粉丝告诉她，她的弹奏中有自己的故乡，不管人在哪里，听到浓浓中国风的音乐就好像回到了祖国，身在异乡却并不孤独。还有粉丝建议她演出时穿上汉服，让国外的人们知道，这动听的音乐是来自中国。她听从了粉丝的建议，还在去街头演出时制作了一块牌子，用中文、英文和法语分别标注「中国古筝」。有一次，一位法国的老奶奶走上前来，用发音不太标准的中文对她说：「谢谢你。」